又是一个夜色,秋风刮来人人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小贩收摊,快班衙役带着缉盗这类乡勇或隶属捕倭军的军士巡哨。
戚继光下班回家,王氏帮着他卸甲,谈着彼此一天的有趣见闻。
待他洗脸后,王氏笑吟吟拿出两份拜帖道:“夫君,白家二公子今日又来了,比昨日打扮正经了不少,送上拜帖。还有夫君昨日说的那位赵百户,帖子也是白二公子一起送的。”
“这两个云泥之别的人,怎么也走到了一起?”
戚继光说着疑惑,拿起拜帖扫一眼,也如妻子一样笑了:“这也叫拜帖?”
拜帖,是送到主人家的预约,等主人家安排好时间写了特定时间的回帖,再拿着回帖按期登门,才算整个流程走完。
可白庆喜的拜帖,包办了回帖,直接一早投帖,说下午来登门拜访。
王氏还想着让戚继光拿主意,结果拜帖一入手,待看明白时,已经不见了白庆喜人影。
待她说完收贴的经过,又惹得戚继光发笑自嘲:“倒是一个趣人,你家夫君又不是金子银子,这白二如此急性,图什么?”
“谁知道这浪荡子想的什么,不过夫君这帖子怎么办?若是夫君劳累,妾身将贴在挂门上,封了门这二人也就识趣退了。”
摆手,戚继光道:“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见咱,那就见见,把事情弄明白。再说赵期昌也要来,咱正好嘱咐他一些事情。”
其实,他更想弄明白两个根本不搭边的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说着来到客厅用餐,见桌上只有一碟酸白菜,和一盆两碗汤面,戚继光拿起筷子:“让绿裳泡些石花菜,赵期昌这边不好怠慢。”
光明正大走在夜色下的街道上,白庆喜心中揣揣。
北城街道、巷子口核心路口都有零散军士驻守,赵期昌上前亮了官职告身,以寻戚继光有公务为由,倒也走的通畅。
夜里也只有北城东西两片地方执行的严格,南城这类平民居住地有的只是巡哨军士,巡呢巡呢,就巡到赌坊里去了。
叩门,戚家老仆开门,从门缝看一眼:“原来是白公子,赵百户,老爷已有吩咐,请进。”
白庆喜拱手道谢,将长随手中提着的礼物接过,递给老仆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老仆笑着接住,白庆喜单身而入,两名长随提着哨棒、灯笼在外候着。
赵期昌也将白庆喜置办的礼物送上来,带着全副武装的庆童入内,他们主仆与戚继光是自己人,带仆从进来才能展现这自己人的关系。
至于白庆喜,啥时候与戚继光混熟了,才能把仆人带进来。
老仆明显不待见白庆喜,与赵期昌闲聊着,无非是感叹人是物非,卫里后辈涌现英杰不愧先辈如何如何。
毫无疑问,戚继光也有家丁,毕竟品级摆在那里,只是比不得赵鼎明,具体多少赵期昌不清楚,前院也就四五名夜里执勤的家丁。
前院东偏房,老仆离去后赵期昌笑道:“咱手里没回帖,会不会以强闯民宅为由,被人活活打死?”
回帖这东西一定要拿好,否则翻脸了没这东西,将你当强闯民宅的强人打死了,也没处说理去。
白庆喜一愣,反应过来是赵期昌开玩笑,煞有其事点头:“下回要注意。”
说着,还瞥一眼门前左手叉腰,右手按着刀柄的庆童,有些羡慕。
他的人在城里拿把刀也就吓唬吓唬人,遇到巡哨的官差恨不得装到裤裆里去。拿把刀如此,更别说像庆童那样穿甲背弓,带着一个这样全副武装的长随,才是真他娘长脸。
就像赵期昌,还是原来的那破衣服,以前孤零零一个走在街上要多穷措大就有多穷措大。
现在带着庆童走在街上,哪怕浑身是补丁,也是会当成有特殊癖好的体面人。
未多时,门外庆童行礼:“小的见过戚掌印。”
也传来戚继光的声音:“毋须多礼。”
白庆喜与赵期昌也起身,拱手迎接戚继光,白庆喜道:“深夜叨扰,还望戚将军原谅则个。”
戚继光领着两人落座,他坐在主位环视看一眼左右两侧二人,道:“既有正事,无碍小节。”
侍女绿裳端着木盘来,上了一盘凉拌石花菜,一盘炒白菜,以及一盘梨子:“贵客慢用。”
说着,还打量赵期昌片刻,抱着木盘离去。老仆又端来三碗盖碗茶,酒盅、酒壶等物。
一切忙完,戚继光笑道:“寒舍鄙陋,也望二位包涵。”
白庆喜看一眼桌上的两道菜,笑道:“戚老将军廉勇,登州地界谁人不知?戚家门风如此,戚将军真性情待我,又怎会有不知足?”
赵期昌也开口:“下官本就造次,戚掌印不打下官的板子,下官也就知足了。”
戚继光为三人斟酒,笑道:“都是乡里乡亲,也就别为某家脸上贴金了,穷就是穷,可咱知足。赵百户,应该深得贫贱不能移之理。”
“是,苦中作乐,唯有自励。”
赵期昌接过酒,双手举着:“还要多谢戚掌印成全下官夙愿,敬戚掌印。”
仰头一气饮下,倒是好酒,入口绵柔,芬芳扑鼻。
见他喝的干脆,戚继光笑着摇头:“你倒是爽快,先尝尝拙荆手艺,再谈事情。”
动了筷子,戚继光侧头看白庆喜,先打发了这个人,才好与赵期昌谈一下卫里的事情:“白公子再三寻某家,究竟是何事让白公子如此急切?若是不扰公职,私下里戚某能帮的,也不会推辞。”
白庆喜嚼着石花菜咯嘣作响,一口咽下道:“是这样的,小弟深感倭寇之患与登州子弟军之疲惫,故而想为海防之事略尽薄力。”
戚继光皱眉:“还请细言。”
“戚将军也知道,我白家做药材生意,这买卖讲究流水不腐。药材屯在库里只会变坏,咱就想着取出一些以资军用。军中所需的刀伤药、水土药、及各类常见药共五种,若咱没记错军中每名军士要储备各五副。我白家饱受倭寇禁海之患,愿拿出二百军士份额。”
见戚继光皱眉更深,白庆喜又说:“资军一事,军士保家卫国受益的还是我等百姓。若做得好,家父能广招士绅名流,走府衙门的路,再资军一次。图的,就是登州安稳。乡梓安稳,大家日子也好过。”
缓缓点头,戚继光明白了,卫里都快穷疯了,便举着酒杯问:“白公子,如何是做得好,如何是做的不好?”
回报满意,就是做得好;回报让白家不满意,那就是做得不好。
尤其是药材,五种军中常备药还各五帖,这是国朝之初的规定。现在军士别说这类随身携带治疗常见病的药,生病了只能硬扛着。扛不住,才会去看病买药。
二百份额全套,价值也在百两上下。而且这,还只是开胃菜。
赵期昌也有些诧异这小混蛋手里的资源多,没想到这么直接,直接砸钱拉关系。
戚继光不清楚白庆喜想要什么,若是白庆喜愿意,他都可以上书都司府,保举白庆喜一个千户干干。最怕就是白家看中了卫里的地,各处使劲,卫里也只能认命。
卫里军田流失,军官占掉的只是小头,大头都让本地士绅用各种手段撬走。
若军田还是在本卫来回转手,那控制的资源前后没变,国朝之初一个标准卫能拉出一营三千大军,如今同样资源堆积,家丁也能拉出三千才对。
可不是这样的,卫里的资源多让民户士绅给占了。
白庆喜道:“好与不好,不是靠说的,而是看怎么做。咱也没别的意思,就怕资军所用的药物落不到实处。若戚将军肯行个方便,让咱督管资军药材,确保药材落到实处。这便是做得好,有此先例,我父召集士绅名流集议资军一事,也好开口。”
赵期昌微微动容,这小混蛋打蛇打七寸,这一招对其他人是不顶用的,偏偏对上戚继光,那就是奇招。
给别人资军,东西给了就是人家的,你还想插手想得美;戚继光不一样,也怕物资落不到实处,白家想的这么周到,直接挠到他痒痒处。
酒杯高举,戚继光笑道:“有容公高瞻,咱应了。”
他不相信这是白庆喜的主意,白庆喜能拿出药材资军,可没法子指挥他老子得罪人搞提倡资军这类花真金白银买名声的事情。
白庆喜举杯,笑道:“故而,若是戚将军瞧得起在下,在下愿带两名医师,七八学徒为将士们做些事情。”
“医官提调可好?”
“善。”
两人各取所需,满意举杯,饮酒。
白庆喜也松了一口气,就怕戚继光反对他管理自家资军的物资。说白了,这是家里老头子的一次考验。即考验他的目光,也考验戚继光的为人。
为了留一个好印象,白庆喜事情达成便告辞,赵期昌跟着戚继光送白庆喜出大门,赵期昌收获的是白庆喜给他的得意笑容。
关了门,戚继光拉着赵期昌手去偏房,仿佛拉着弟弟:“你怎么与这浪荡子走到了一起?”
“前尘旧事罢了,不打不相识。”
赵期昌有些不喜欢这种亲近方式,补充道:“争了几次,也就与这人成了冤家。”
落座,戚继光端着茶碗饮一口笑道:“咱猜也是这么一回事,先吃菜,咱给你说道说道白石墩的事情。”
赵期昌点头,不太喜欢吃凉拌的石花菜也就是鹿角菜,夹着炒白菜吃了两口,端茶饮一口。
戚继光被惊喜弄得思维有些混乱,沉吟片刻理清思路说:“白石墩这地方是鬼门关,你争着去想必也多少知道这地方。鬼门关,只要门关好,那也是安生地方。”
赵期昌点头,戚继光继续说:“各处也不傻,也知道这么个理。但就是不肯冒险,百密一疏,丢的可是项上人头。咱的意思就是你守好火墩,开荒事宜就搁到一边。等上两年,卫里八百捕倭军练好,再开垦不迟。”
赵期昌摇头:“今早与大兄谈了谈开荒计划,大兄建议咱种植桑杏等耐盐碱树木,树下种植苜蓿。这方面,大兄会在春耕前带人来帮工。大兄又说,卫里人新开的荒,都归各家所有。让下官,有些糊涂了。”
他想要的还是戚继光亲口答应,将新开荒地的归属权确立下。就怕戚继光不答应,那样就难办了,开荒太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