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掌握了如何让猫咪开小摩托的方法后,尚楚沾沾自喜、得意洋洋,上课下课脚步轻快的和踩在云上似的,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当时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青训营都没让他这么开心过。
有天晚训下了课,他被宋尧拉着去食堂小卖铺买吃的,戚昭和苏青茗要了一份超大关东煮,俩人分着吃。尚楚刷了根火腿肠,又买了一瓶纯牛奶,宋尧笑话他怎么和个小学生似的,还吃这种火腿肠。
尚楚“切”了一声,说你们懂个屁,老子是要去开摩托!
宋尧的两只眼睛和灯泡似的,“噌”一下就亮了,勾着尚楚的脖子问:“摩托?什么摩托?操!阿楚你不仗义啊!有好东西也不和哥几个分享分享?”
戚昭和苏青茗也双眼灼灼地盯着他,对摩托很感兴趣。
尚楚终于有了展示摩托技术的机会,掂了掂手里的奶瓶,眉梢一挑,大手一挥:“哥带你们见见世面!”
他这段时间暗示了好几次,每天都在宋尧面前晃悠,问一些“你知道怎么让一只猫开心吗”、“你知道挠猫的下巴会发生什么吗”这类问题,无奈宋尧这个缺根筋的就是不接他的话茬,每次都回答他:“猫有什么好的,要不我给你讲讲怎么让一只狗开心呗,我家赫鲁晓夫......”
接下来话题就顺理成章地掰到了赫鲁晓夫身上,几次之后,尚楚连赫鲁晓夫的蛋|蛋有多大、每天拉屎几次、最喜欢小区里的那只母阿拉斯加都知道了。
比起选拔成绩全国第一、格斗能力一骑绝尘,会逗猫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尚楚就是和个小学生一样幼稚,像是拥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按捺不住自己想炫耀的心情。
就像是完成一个曾经没来得及完成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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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楚那天告诉白艾泽,他曾经想过养猫,后来又不想养了。
这个说法实际上半真半假。
曾经他们一家还住在新阳时,尚楚妈妈在垃圾桶边捡了一只流浪的小猫。
那真是一只很小的猫咪,团在手里就一个手掌心那么大,喵喵叫着,眼睛睁不开,声音细细弱弱的,快要被冻死了,奄奄一息的,连呼吸都费劲。
猫妈妈也许在找食的时候被车碾死了,也可能被淘气的小孩踢死了——死一只流浪猫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人会关心它是不是还留下了一只可怜的幼崽。
尚楚放学回来见到鞋盒里蜷着的小猫咪,他蹲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好久,想伸手摸摸又不敢。
这么脆弱的小东西,摸坏了怎么办?
他问妈妈能不能把猫咪抱出来,他想带去给同学们看一看。
妈妈哑然失笑,比划着说小猫太小了,身体也不好,你现在不能和它玩,等它长大一点、变得健康了,就可以和你一起玩。
尚楚问要多久呢,妈妈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然后又伸手比了一个“七”,意思是可能要七天吧。
七天。
小尚楚深信不疑,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告诉班级里的朋友们,他家里有一只猫,不过要等七天才能和它玩儿,因为它现在太小啦,身体也不好,还不会走路呢。
放了学,尚楚绕道去了图书馆,在三层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本书,叫《猫咪知识大百科》。但那本书好厚,好多字他都不认识,只好边看边对照着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查。
他四点半放学,到了书店是四点五十分,最晚到六点就要回家,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他只能看两页多。
书里说了,猫咪不能吃含有咖啡因的食物,比如巧克力;不能吃洋葱、不能吃含盐量高的东西、不能吃刺激性强的......他很认真地把知识点抄到自己的本子里,掰着手指头数第七天什么时候来。
小尚楚掰到无名指的那天是第四天,消失了半个月的尚利军突然回家了。
他是凌晨两点多敲的门,木门被他捶得砰砰响,他边砸门边骂,尚楚缩在床角,惊恐地张着眼睛。
尚楚妈妈披上外套下了床,尚楚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
妈妈摸了摸他的头发,帮他掖好被角,出了房间,同时反锁带上了房门。
紧接着,房门外传来熟悉的辱骂和摔打声,尚楚用枕头闷着耳朵,觉得听不见就好了。
但奇怪的是,他妈妈明明是个不会叫的哑巴,尚楚却好像听见了她凄厉的呼救,一声又一声,像是刀子割在他的耳膜上。
“你他|妈了个|逼!你敢锁门!你是不是想老子死在外面!啊?老子死了你就开心了是吧?你他|妈就是一个逼|哑巴!”
尚利军喝醉酒后往往话都说不清楚,唯独骂老婆的时候很利索。
尚楚在发抖,浑身都是冰的,他听到了巴掌摔在脸上时清脆的响声,他想冲出去和他打一架,但他手脚都是软的,他真的不敢。
他那时候多大?才六七岁吧,他真的害怕。
这种恐惧是永无止境的,他总是想着等他长大了,长大了尚利军就不敢再欺负他们,他也可以一脚把尚利军踹进医院,可以有沙包那么大的拳头。
小猫长大只需要七天,那么他长大需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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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开门!”尚利军在门外吼,“开不开门!你也想老子死是吧!”
尚楚蜷缩的更紧。
“叫你儿子给老子开门!”
有什么东西被甩到了门上,尚楚知道那是他妈妈。
接着,尚利军抓着哑巴的头发,把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往门上撞。
“咚——咚——咚——”
“你他妈不开门是吧?真是老子的好儿子!啊?你再不开门,老子把这哑巴扔出去给狗|操!”
尚利军双眼猩红,一拳砸在哑巴额头上,双手叉腰,怒气汹汹。他在房中走了一圈,见到什么就砸什么。小小的客厅一片狼藉,尚利军似乎打砸累了,叫骂的声音渐渐小了。
尚楚躲在被窝里,下嘴唇被咬出了血,想着终于过去了。
接着,他浑身一抖,瞳孔猛地一缩——
“猫?老子在外面连包烟都买不起,你们他妈还有钱养猫是吧?!”
这句话像某种暗号,终于打开了孩子心里压抑已久的那个开关。
尚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下床开了门,他妈妈像一块破布瘫倒在门外,脸上都是血,额角凹陷下去一块。
看见尚楚开了门,她急忙抱着尚楚的腰,冲着他拼命摇头,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叫喊。
其实她多虑了,尚楚根本不会叫,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眼睁睁看着尚利军掐着小猫咪的脖子,把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只猫往墙上摔,又用脚踹它的肚子,拎着它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摔打。
“都要老子死是吧?你也要老子死是吧?”尚利军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眼珠突出眼眶,嘴角咧到了耳根,目露凶光,“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
......
那是小猫咪来到家里的第四天,尚楚的《猫咪知识百科》才看了十来页,还没看到应该怎么逗猫。
他把小猫的遗体埋在了小河边,像是完成某种重要的仪式。
同桌小胖问什么时候能去你家看猫啊,小尚楚说现在不行,要等我长大了才可以。
小胖又问你什么时候长大啊,小尚楚攥着拳头,说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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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逗猫的小尚楚终于长大了,带着朋友来看他的猫,两根手指在猫咪尖尖的下巴挠了挠,小猫咪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尚楚下颌一抬:“听听,开摩托了,牛不牛?”
宋尧、戚昭、苏青茗:“......”
尚楚:“......?”
宋尧打了个哈欠:“走了走了!”
戚昭也不嫌冷,大冬天的叼着根冰棍,摇了摇头:“睡了睡了。”
“不是,”尚楚拦下他们,“你们就不觉得贼牛|逼、贼有意思?”
苏青茗扒拉了一下头发,拍了拍尚楚的肩膀:“阿楚,猫舒服了就会呼噜,这是什么稀奇事吗?”
“你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就在玩儿这猫?”宋尧蹲下拍了拍猫背,“猫有什么可玩的,赫鲁晓夫才好玩儿,阿楚,改天去我家,我让赫鲁晓夫给你表演叼拖鞋......”
“——都给我滚蛋!”尚楚在宋尧屁股上踹了一脚,“别打扰我开摩托!”
宋尧揶揄道:“行行行,你开你开,无证驾驶,我告老师!”
“滚你|妈的!”尚楚笑着骂了一句。
宋尧他们进了寝室楼,戚昭说她那儿有本搞笑漫画,问宋尧看不看,宋尧忙不迭点头,说现在就去她寝室拿......
尚楚坐在台阶上,听着他们的交谈声渐渐变远了。
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回到六岁那年,假装还能够重来一遍。
那是小猫来到家里的第七天,同学们如约到他家来看猫,他们快快乐乐地玩了很久,在晚饭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再次睁开眼,小野猫乖顺地卧在他脚边,头枕在他鞋面上。
尚楚手肘撑着膝盖,低头对猫咪小声又骄傲地说:“反正我就觉得你牛|逼,小摩托开得嗖嗖的,厉害。”
“哎!阿楚!”
头顶上传来宋尧的喊声,尚楚抬头一看,宋尧在二层走廊探出一个脑袋,朝他挥手。
“干嘛?”尚楚说。
“下周四不休息嘛,去我家玩儿呗,赫鲁晓夫可有意思了!”宋尧盛情邀请。
尚楚摇了摇手,笑着回答:“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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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火腿肠掰成小块,连根带叶摘了花坛里一片矾根,自己叼着茎,把火腿块放在叶子里,小野猫伸出舌头舔了舔。
尚楚双手交叠,下巴枕着手臂,看着猫咪慵慵懒懒、悠悠闲闲的样子,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他乐此不疲地逗猫、带着宋尧他们来看猫,无非就是为了补上六岁那年缺漏的一块拼图。
他想要弥补的事情太多,他对不起那只小团子一样的小流浪猫,它还不会走路;他对不起小胖,明明约定好的七天,他却毁约了;最对不起他的哑巴妈妈,因为他年幼、软弱、无能,只会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才让她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侮辱和打骂。
但他童年时代缺漏的拼图又何止这一块,尚楚知道,他补不完的。
他对小胖说七天后来我家看猫,但小猫死了;他又告诉小胖等他长大了再邀请你来我家,半年后小胖跟着家人出国读书了,尚楚和他再也没有见过面。
当年那只小猫咪永远埋在了新阳市的一条小河边,而尚楚独自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