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少爷,早饭您想吃什么?”王嫂搅着双手站在一旁,季琼宇正低头看手机,并没说话。周寄北看了他一眼,才转头看向王嫂,他客气又克制地说:“都行,您看着办吧。”王嫂点了点头,转身便进了厨房。
周寄北推着轮椅,在季琼宇的对面停下。他们之间横着一张红木长桌,两人各自占据一头一尾,距离颇远,显得生分。
季琼宇蜷了蜷手指,眼神慢慢收敛,犹豫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周寄北。
“贝贝,昨天的展览还好看吗?”
周寄北的双手藏在桌子底下,所以季琼宇看不见他手上的冻疮。周寄北闻言和季琼宇对视,指甲有意无意地刮着疮面。
“好看,虽然人多了些。之后,我们还去了博物馆旁边的餐厅吃了饭。”周寄北对答如流,腹稿仿佛打了数遍,字字句句都吐露流畅。他说话的语气又过于自然,以至于季琼宇信以为真。
“挺好的,我昨天看你那同学也挺友善的,没事就多和他出去玩玩吧。”季琼宇霎时松了肩,心里吊着的一桶水七上八下地摇了一晚上,怎样都不舒服。此刻终是松了弦,能吐出口气来。
“.......嗯。”周寄北闷闷地应了声,碰巧这时王嫂端了汤面上来,周寄北伸手扶住碗,一手拿起木筷卷起了面。
“手怎么了?”季琼宇一眼瞥见周寄北高肿的手背,眉头一拧。周寄北连看都不看便不以为意地说:“没事。”
“给我看看。”季琼宇不放心,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搁,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绕到周寄北身边,拉过他的手仔细地看。
“又是冻疮?!疼吗?”季琼宇抬手小心地碰了碰,周寄北反射性地缩了缩手。季琼宇顿露心疼,他抓着周寄北的手不肯松,转头就喊王嫂拿药膏来。
“我没事。”周寄北的脑子里还绷着最后一根弦。他试图挣扎,却被按住了手腕。
“贝贝乖,涂完药就不疼了。”季琼宇将药膏挤在他的手背上,他一手捏着棉签,一手扣着他的手腕。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周寄北上药,嘴里变着法儿地哄着他,每一声都带温柔,每一声都透着关心。每一声也都让周寄北更加失控。
“放学回来让王嫂给你用姜片擦一擦。”季琼宇抹完了药一瞬间抬起了头,他们两张脸离得太近,近到呼吸可缠,鼻息都能勾于一起。
“.......”季琼宇刹时慌了神,他急匆匆地撤退,动静之大让人无法无视。周寄北盯着他像触了电似地反射动作,垂下了眼睑。
“吃完饭让周叔送你去学校,我先走了。”季琼宇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搭在手臂上,他没再看一眼周寄北,拉开了门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他慌了。周寄北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眼底忽而闪过尖锐的笑容,他的瞳孔都因此收缩,嘴角不由勾起。他伸出一指狠狠地按了按手背上的冻疮,疮面因挤压而红,疼痛顺着静脉而爆开,周寄北却随手抽出一张纸巾,将手背上的药膏全部擦掉。
擦什么药?慢慢愈合不更好么。
.学校内
“北北少爷,需要我被您上楼吗?”周叔扶着周寄北在轮椅上坐下,周寄北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
“周叔您回家吧,辛苦了。”周寄北朝他挥了挥手,他将书包放在腿上,双手推着轮椅,迫使自己前进。
上课的教室在二楼,周寄北还得乘电梯才能上去。他按下电梯的按钮,接着耐心等了起来。
“等下谁的课啊?老王的我就翘了。”身后渐渐传来了说话声,他们在周寄北的周围停下,话头又诡异地顿住,沉默了几秒后才又继续。周寄北充耳不闻,更视而不见。他冷着眼,盯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嘴唇紧抿。
电梯狭小,光是他一人携一辆轮椅都快将空间撑满。一旁的几个女生小声嘀咕了两句,并未进入电梯内。周寄北向来不管他人,他抬手按下楼层键,电梯门缓缓地阖上。
就在两扇门快要关上的刹那,一只手突然从外伸了进来,硬生生地将门给阻止了。
“不好意思,请等一等。”一个男生挤着缝隙钻了进来。他朝周寄北抱歉地笑了笑,顺手按下楼层键。周寄北瞥了他一眼,没搭话。
那男生同样也在打量周寄北,但他的目光并没有探究冒犯之意。不过是陌生人目光相触之下的自然反应。那男生看着看着忽然眼睛一亮,声音雀跃地说:“你是周寄北吗?”
周寄北诧异,那男生见了他的表情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他主动伸出手说:“你好,我叫白晏,上周的口译课,我坐你旁边。”
周寄北不识人,或者说他懒得识人。他对于身边人长得是圆是扁,是男是女都漠不关心。更别提记着名字了。
“哦。”周寄北冷淡地应了声,碰巧这时电梯开了门,周寄北手搭车轮就往外走。白晏细心地替他按着电梯的按钮,等到周寄北出了电梯后,才默默地走了出来。
“周寄北,论文你写完了吗?”刚一进教室,课代表李文就抓着周寄北问话。周寄北点了下头,低头拉开书包拉链将论文找了出来。
许是他松手太快,也许是对方没拿稳。论文像二月飘雪,飘飘然地落到了地上。并且不偏不倚地被压在车轮下。周寄北和对方相视一眼,都没有动。
“你干嘛啊?”李文的声音不由地拔高了,他面露不爽,眼神颇为挑衅地剐过周寄北。
周寄北人缘不佳,他总是一副冷冷的拒人千里的样子。来学校的次数也不多,旁人总是念着他褪疾不变,要予他方便。可这一切周寄北并不领情。他每回都找一个角落坐下,别人同他搭话,他一概不理。除了点头摇头外,没有别的反应。
时间久了,他渐渐就被孤立了。全班都想不起来有他这号人。大家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不会予以眼光。似乎他并不存在。偶尔他那碍人的轮椅横在半路中,大家才会皱着眉从后绕行。他周寄北就像个路障。
周寄北懒得搭理李文,他推着轮椅掉头就走。轮子碾过论文,纸张顿时皱成了一团,几道压痕带着些灰尘蹭到纸上。
“傻/逼。”李文弯腰将论文捡了起来,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了一句,恰巧落入周寄北的耳朵里。周寄北推着轮椅的动作忽然一顿。他悄然转过脸,眼神幽暗。
“你说什么?”这句话说得平平静静,似乎并没有什么起承转合。
所以也让人低估了其背后隐藏的杀伤力。
李文白了他一眼,手上的论文夹被他带着力掠过周寄北的侧脸,就像是不经意地扇了他一巴掌。
文件夹的塑料片也锐利,带着力的时候,就在周寄北的脸色划出了一道血痕。周寄北的眼睛像尝过了血的狮子,带着腥风血雨咻然睁开。
“.......啊!”
“周寄北!”
周围人的尖叫声像被扼住了喉的鸡,除了无用的刺叫,一无是处。
“你刚才说什么。”周寄北以单手扣住李文的后颈,他使猛力将李文的头往讲台上砸,又因头坐着的缘故,使起暴力来就更方便。他睨着眼看被迫躬着身的李文,手下一点情都不留。
“啊!”李文尖叫着嚎了一声,周寄北的指甲都嵌进了他的肉里,他面无表情地抓着,按着他的头砸了一下又一下,他似乎都看不见血,闻不到气味。
“周寄北快放手!”周围同学都吓傻了,几个男生上前,从后面去掰周寄北的手。周寄北死掐着李文的后颈,一时半会竟然松不开手。一个男生情急之下,操/起讲台上的石膏像就往周寄北头上抡。
周寄北直觉眼前一黑,后脑勺受到了前所未有地重创,耳朵忽然失了聪,什么也听不见了。有人拧着他手背上的冻疮,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手。眼前似有金星在冒,眼皮抽搐异常,有股热流正往脖子里淌。
周寄北想抓牢轮椅的扶手,指尖却没了力气。他踉跄一下,人直挺挺地摔了下来,却没人接住他。
.公司内
“那后续市场这块......”季琼宇正坐在会议室里开会,他手里转着一支笔,时不时低头记下两笔。
“季总!”会议室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所有人抬头看向门口。秘书的脸白得像是断了气,她僵硬地看着季琼宇,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口。
“怎么了?”季琼宇拧眉不悦地说,秘书举起手里的手机,声音像被切割机剖析过,断断续续又提不上气。
“北北......北北在医院抢救......”
“啪嗒!”一声,圆珠笔被活生生捏断在掌心里,季琼宇用了几秒钟才消化了这句话,末了,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跟着一同倒下。
.医院内
“后脑勺受到重击!检查一下颅内出血情况。”医生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眼睛紧盯着心电监护仪一刻不敢挪。周寄北紧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头顶那刺眼的灯光似乎也吵不醒他。他戴着氧气面罩,呼吸却微弱十分。领口至胸口都染着一大滩血,它们干涸了,但腥气仍未散去。
季琼宇一路狂奔,一颗心都快从喉咙口奔出来。他终于跑到了手术室的门口,刺眼冰冷的三个字在提醒着他——周寄北此时生命垂危,可能会随时离开。
季琼宇双膝一软,右手撑在门上,浑身都在发抖。他惊恐地睁着眼睛,第一下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回事......”
李文同另一个男生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他们浑身发颤,面面相觑,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
“周......周寄北......”李文颤颤巍巍地张口,声音晃得根本让人听不清。季琼宇机械的转过脸,发现他额头前绕了几层厚厚的纱布。
季琼宇的心被一瞬拧紧,他双眼猩红,都能吞人。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躺在那里!”季琼宇一把扯过李文的衣领,其力量之大差点把人撂倒。李文顿感呼吸不畅,他根本不敢看季琼宇的眼睛。双手讨饶似地去扯自己的衣服,季琼宇杀气太重,逼得李文痛哭出声。
“........我们起了些争执......不小心......石膏像不小心就砸到了他的后脑勺......是不小心的.....”
“......”季琼宇的手指不可控地抖了抖,他的喉结自下滚动,心脏像被数把尖刀捅得稀烂。季琼宇渐渐松了手,李文刚想松口气,下一秒就被一拳抡到了墙上。
“季总!”
季琼宇发了疯地抡起一拳又一拳,他的眼睛红得能滴血,手指骨节凹立,能把人的喉咙都掐断。
“不是故意地.....他从来不主动挑衅!他都这样了.....碍着你们什么了?!”季琼宇气得竟声带哽咽,手下的动作却毫不客气。
“季总!您冷静一点!”司机同迷失纷纷上前按住他,季琼宇无法动弹,一提气心脏就跟着俱裂。
“报警。”季琼宇声音一凛,目光狠辣地剐过面前的两个人。
“季总.....”
“我说报警。”季琼宇转头盯着手术室上头亮着的红灯,声音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