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和尚则继续道:

“现在,陛下在此事之上显然比我们想象的要掌握着更多的主动性,这时候我们前面的一些假定就被推翻了。”

“原本我们担心拿出陛下这张牌,会引起其他诸王的不平衡,从而导致他们开口否认陛下的身份,导致陛下的身份不被承认,但在陛下自身掌握着一定主动性的情况下,约莫他自己就有手段保证自己的身份被承认……从而借着诸多藩王的兵力打回去。”

“在这个前提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案反而是最佳,或者说……这个方案应该叫做「尊天子以令诸侯」。”

道衍和尚单手立掌,一双清亮且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朱棣,若有所思地道。

他们不是曹操,朱元璋也不是汉献帝刘协。

在朱元璋的手段之下,他们不能“挟”,只能“尊”。

朱棣沉吟思索了片刻。

目光之中的不甘和迷茫也逐渐消弭:“尊着父皇这位天子,待父皇下定了主意,便是父皇带着诸王,掀起天下大势把淮西勋贵和朱允熥拉下来的时候。”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心中皆是觉得思路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其实……

他们这思路也不能说是错的。

这还真是朱元璋一开始的打算和备用方案,只不过随着朱元璋一路从应天府北上,一封封从应天府传回来的情报看在眼里……这个备用方案几乎已经被抛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其实这样……也好。”

“本王虽对那个位置有想法和追求,但要本王为此伤害父皇,本王心中是实在不愿意的。”

说起这个事情,朱棣面上的神色都变得轻松了不少,从这个角度去想,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道衍和尚淡淡一笑:“细细想来,也算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乃至于,殿下已经有机会以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方式坐上奉天殿去。”他的一切思路都是以把朱棣推上皇位为核心,现在情势和行动方针都变了,他对朱元璋的戾气自然也没了。

听到「名正言顺」四个字。

朱棣一双眸子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他之前为什么会有诸多犹豫、迟疑、彷徨?归根结底不都还在这四个字上面么?

而现在朱元璋第一个来找的是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只要得了父皇的认可。

以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名义打回应天府去。再从朱元璋手里接过来的皇位——那叫一个正得发邪。

道衍和尚心中一定。

二人交往十年,他当然猜得到朱棣的心思,当即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殿下乃是天命所归之主,是太平天子之相。”

朱棣虽没再说什么,心中却不由得一阵暗喜。

站在一旁的丘福则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那咱这陛下啥时候下主意打回去啊?”

道衍和尚嘴角噙起一抹淡笑:“咱们在等的事,陛下约莫也在等,等应天府的淮西勋贵憋不住了,等他们背后的那只手管不住了,等那位新帝胡闹到百姓不满了,毕竟,如今的陛下也在一定程度上需要这一份天下大势。”

他始终不相信。

一群莽夫、一个傀儡昏君,那只手再厉害,能把控应天府一时,还能把控应天府一世?

“在此之前,燕王殿下只管和陛下父慈子孝,利用好这一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左右陛下心中对诸王的考量。”道衍和尚挑眉道。

朱棣点了点头。

一身英凛的眸子之中仿佛闪烁着熠熠光辉。

顿了顿。

他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道:“对了,道衍师父说起父皇心中的考量,本王倒是想起来一事,无论是昨日父皇初见本王之时,还是今日上午本王去见父皇之时,父皇都有意无意地提及北平府这边冬日严寒之事。”

“父皇平日里虽对文武朝臣十分严厉,杀性极重,可他起于微末之时,时常慨叹百姓不易……这是否也是父皇对本王治下的不满?”

“只是这北平府不比应天府,气候实在比南方要严酷许多,道衍师父于此事可有何看法?”朱棣问道。

虽然他心里觉得朱元璋揪住这件事情不放一直都觉得挺委屈的,但奈何现在的情势是自己的确被自家老父亲给拿捏得死死的。

他对朱元璋有所求,当然就得猜其心思,投其所好。

道衍和尚面上不由露出一丝不解之色:“今日上午又提及了此事?昨日贫僧倒也听到了陛下说起此事,说是看到街上冻死了人心里不痛快,但陛下管理大明皇朝二十五载,按理来说也会理解才对?”

说罢,他沉默下来。

一时竟也没了主意的样子——老天爷的意思,怎么搞?

这时候,倒是站在一旁的丘福似乎有什么主意了:“说起来,殿下和道衍师父知不知道北街那边的新鲜消息?”

朱棣和道衍和尚对视了一眼:“卖廉价布料那个?”

丘福点了点头:“对对对!就是那商铺!商铺老板可真是个大善人呢!倾尽家财不知让多少贫苦百姓能勉强挨过这个冬天。冬天冻死人这种事情咱是实在没办法了……”

“但现在刚好在咱们王爷治下出了这么个大善人,咱何不借花献佛,大张旗鼓地赏赐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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