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贸然推广,于大明皇朝,不利。”
“除非我大明皇朝的灾祸能少些,每年能少死些百姓。”
“否则这一点无解,而……”
“百姓要传宗接代、养育后嗣,除非让所有人都能活得更长久些,否则他们即便知道了这一点的危害、认可了这一点的危害,也绝不会肯真正施行下去……”
朱橚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一张儒雅的面上顿时都变得苍白了几分,满脸都是失意,再不复刚刚那阵意气和激昂。
旋即。
他长叹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十分惋惜地看着朱允熥:“大明少些栽秧、少死些百姓,这是父皇二十五年来治理大明都做不到的事情,夏日干旱洪涝,冬日飘雪害冻……但有灾殃,非人力所能及。”
“让所有人都活得长久些,呵呵……”
说到第二点,朱橚苦笑了一声,都懒得继续说下去了。
别说普通百姓了。
就是集举国之资寻长生之道都从来没有哪个帝王能做得到,不说长生,只说延寿都做不到,这更是天方夜谭。
明眼人都该知道,人的生死是有定数的。
如此分析推论下来。
朱橚已然明白,自己袖子里那篇文章,他夜以继日走访南直隶一带得到的结论,他熬了一晚上整理出来的文章——都成了徒劳无功!
“无解,此事无解啊……”朱橚怅然叹道。
随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面上不由得浮起一抹恼怒之色,道:“诶不是……你早就知道这些你特么你让我……”
当然,这下意识的愠怒只持续了片刻。
接着他就闭了嘴,愣是把溜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强行压下自己脸上的怒意,抿紧了嘴唇。
他想发火。
他当然想发火。
特么的一早抛出来这么一个课题给他,差点把他给激动坏了,这些天忙前忙后累死累活的就为了尽快得出一个结果,现在好不容易把结果研究出来了,你跟我说都白干?
这换谁谁不来脾气?
但是吧,他又属实不能发火。
纵然是叔侄,但君为臣纲,他先是臣子再是叔叔,臣子以下犯上,刚才下意识说出口的半句话足够给朱允熥一个削藩的借口了……
所以此刻。
朱橚一张脸几乎憋得通红。
心里的恼怒渐渐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慌张和惶恐,内心更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完了完了,刚刚一下子没忍住。」
「不过这小子既然早知道此事就算被论证出来了也根本不可能实行,他让本王干这事儿干嘛?故意折腾本王干嘛?」
「故意……对!这小兔崽子就是故意的!」
「图穷匕见,图穷匕见啊……」
「本王还以为他这开这医疗院是真的想要提高全民医疗条件,看重本王的心性和才能呢!信他信早了!原来这小兔崽子在这儿等着本王呢!千防万防愣是没防住!」
「不……他哪儿是什么兔崽子?这是狼崽子啊!」
「防不胜防,这尼玛谁防得住?这下有借口削藩了。」
「这狼崽子心真脏啊!!」
「……」
朱橚表面上强自保持住镇定,甚至极力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试图缓和叔侄关系,内心已经是一阵阵mmp把朱允熥骂了一百遍了。
顿了顿,朱橚立刻拱手躬身:“请陛下恕罪,是微臣一时没管好嘴冒犯了陛下!!!”没办法了,骂人的话已经出了半句,该请罪请罪看能不能补救一番,小命要紧。
然而,让朱橚意外的是……
龙书案后面的朱允熥并没有什么雷霆大怒,立刻喊人削了他的藩位之类的。
而是露出了一个他颇为熟悉的笑容:“五叔你看,你又客套了不是?朕都说多少遍了,咱叔侄俩谁跟谁?再说了,你方才又没说什么冒犯的话,何来冒犯了朕一说?”
“啊?”朱橚一时都有些懵了,这啥情况,是削藩前最后跟自己客套一下的意思?完事儿该变脸了吧?
却只听得朱允熥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五叔这些天走访调查,整理数据资料也是辛苦了。”
“写出来的文章既暂时无法使用,便先放在朕这里,现在用不着,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朱橚更懵逼了。
「不是……这么好的机会他不削我藩啊?」
「还是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有更大的图谋?」
他在心中暗暗思索着,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片刻后便又听得朱允熥唤了他一句:“五叔?”
朱橚回过神来,暂且将脑海里的诸多想法和念头清了出去,面上极力保持着平和镇定的样子,拱手道:“既然陛下对微臣的文章有兴趣,微臣自然愿意奉上。”
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了他熬了一个通宵的“论文”,踏前几步,恭敬地放在了龙书案上,目光闪烁之间总流露出一抹忐忑之意。
朱允熥漫不经心地拿起“论文”扫了一眼。
上面不仅有文字,还添加列举了一些数据内容,有理有据有逻辑,字体儒雅细致。
果然老朱逼出来的娃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朱允熥满意地点点头:“五叔的文章很不错嘛,日后必有用武之地,朕便暂且收下了。”
朱橚先是愣了愣,随后摆出十足的谦逊之态:“陛下谬赞了,此事是陛下交代,微臣自当尽心尽力。”
心中则有些嘀咕:「不是,还不按套路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