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城郊外的一处小院,江青菡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着夜色中树木的黑影。那棵树长得很粗大,看起来应该生长了有几十年了,树叶之间时而还传出一两声惊起的鸟鸣。
这个院子虽然不大,可是到还算很是精致。雕花回廊,池塘与假山相互映照,整个布局也很是用心。
冷炎转弯到了回廊处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青丝如织,眉目如画,夜风中裙角轻扬,虽然因为光线暗看不清那如雪的肌肤,可是江青菡的美从来就不仅仅在相貌上。那一身的气质,给人的感觉,看得越久,就越发的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貌。
冷炎走到了江青菡身后,少有的收起了嘴角常挂着的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站在她身后。
察觉到有人过来了,江青菡转过头看了看,也没有说话,随即又继续看着远处的树影。
一时之间,明明是敌人的两个人,却显出一丝融洽。
“那是什么树?”江青菡指着不远处的树影说道。她坐在这盯着那树影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出来是什么树。
顺着江青菡手指的方向,冷炎看了过去,“那是梧夏。”
“梧夏?”江青菡有些好奇,自己从未听过这树的名字。
冷炎看着那漆黑的树影,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梧夏这名字应该是别名,那树的品种极为罕见,书籍上记载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从我记事以来,我母亲便唤这树为梧夏。”
母亲?江青菡有些好奇,但是看着冷炎神色似乎有些异常,便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似乎也不应该多问。于是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冷炎盯着那树看了一会,然后转过头看着江青菡,“不好奇么?”看她刚才的神色应该是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吧,可是最后却忍住了。
江青菡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好奇也不好奇。人都有好奇心,刚才听你提到你母亲,本能的我想追问一下。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有些回忆,别人想不想说才是关键,旁人不该多问。”
冷炎看着江青菡,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何段景昊会喜欢上她了。眼前这个女子,和其他那些人实在有些不同。“江小姐也有很都不想说的回忆吗?”看着江青菡眉眼间的神色,冷炎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心底藏的事情应该不会比自己少,甚至可以说,她心底装着的秘密,比自己的更多。
江青菡依旧看着那树影,没有偏头看向冷炎,只是半坦然半苦涩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每每触及那些回忆,将青菡都不会让别人看到她的眼神。毕竟眼神最能流露出一个人的真实情绪,而她从来不想将最眼底的悲伤,甚至是残留的一丝恐惧暴露给别人,更何况,眼前这人现在是自己的敌人。
“江小姐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冷炎没有看到江青菡的眼神,可是却敏锐的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悲伤的气息。
“不过是想起些回忆罢了。”或许是夜晚人的情绪本就偏向感性,又或许是这夜太安静。江青菡和冷炎,两个心思深沉的人也有些放任情绪,言谈之间少了一丝防备和掩饰。
冷炎坐到江青菡身边,和踏一样坐在那栏杆上,看起来多了份随意。“世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那些痛苦的、难过的、不想记住的,最后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忘。江小姐觉得是不是这样呢?”
痛苦的,难过的都会慢慢淡忘,会这样吗?江青菡沉默了一会,看着夜风下那微微晃动的树影。“或许会吧,不过会被淡忘的应该不只是难过的,痛苦的,同样还有快乐的,幸福的。只不过那些真正触动你的事,恐怕会成为篆刻于心上的回忆,纵使有药可医,但是那块疤却怎么也去不掉。”就如同自己的那段回忆,纵使她想要忘记,可是就算二世为人,她也忘不掉,抹不去。
冷炎看着一身清冷的江青菡,眸中有了笑意。说的没错,可以被遗忘只能说明还不够痛苦,真正触动心灵,痛入骨髓的,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忘记。
夜色深沉,微风凉薄,看着身边明明算是自己敌人的人,冷炎却生出了一种默契感。“想听故事吗?”
“故事?”江青菡看着冷炎,对方神色如常,只是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悲伤。“是你的故事吗?真的还是编的?”
呵,冷炎轻笑一声,丝毫没有因为江青菡这看似无所谓的态度而生出一丝恼怒,反而觉得以底更轻松了一些。
“这梧夏是二十五年前种下的,栽下这棵树的人,正是我的娘亲。”冷炎看着那树,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温柔的神色。
“小时候我曾经在这儿住过,那时这个院子还没有现在这般的精致。没有假山,没有池塘,也没有这亭台水榭。除了几间屋子就只有那棵梧夏。娘亲经常告诉我,那是在我出生后不久她亲手种下的。为的是希望我能和那树一样,好好的长大。”冷炎现在还记得娘亲对自己说那句话时的神情,温柔又慈爱。
江青菡静静的听着,没有出声打断冷炎,只是心里想着看这个样子,难道后来他的娘亲出事了?
“大约是五岁的时候吧,有一天,突然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衣着考究的老人家。那个老人家对我很好,给我带了许多好吃的。可是娘亲却似乎并不喜欢他,自从他们出现,就没有再露出过笑容。大概过了几天,那几个人突然要带我离开,娘亲告诉我,我是临雪城城主的儿子,他们要带我回临雪城。那是我还年幼,并不知道临雪城,不过我知道的是这群人要带我去找我爹爹。自从出生开始,我就没有见过我爹爹,那时候我很兴奋,缠着娘亲问了许多问题。可是我却没有发展娘亲神色之间的痛苦与悲伤。”冷炎想起当时自己兴奋不已,而娘亲却眼眶发红,可是是因为太年幼了么,为何那时的自己就没有发现呢?
“那后来呢?”江青菡感觉心里有些沉重。
冷炎闭上了眼睛,嘴唇抿紧,似乎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他睁开了眼睛,“后来,我们收拾好了东西,走的那天娘亲让我先去马车上等她,说她落下了几件首饰。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出现过。”那日,自己在马车上等了许久,一直不见娘亲出来,后来时间长了,那几个人也微微有些耐烦了,进去寻她,才发现……“娘亲上吊了,就在这棵她亲手为我种下的梧夏上。”呵,那时那棵树还未长的如现在这般粗大,但是也已经很高了。娘亲就那样挂在树上,穿着她平素最爱的那件淡紫色衣裙,永远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对了,也是后来,他才知道,母亲当初的心上人,就是叫做梧夏。
江青菡看着冷炎,想要安慰他几句,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了,这种时候,任何安慰应该都是无用的吧。
“谢谢你!”冷炎突然看着江青菡,谢谢你没有安慰我。
江青菡听着对方莫名其妙的道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有一丝了然。在这种时候,安慰还不如默不作声,有些时候,安慰往往最是无用。明明知道无用,还说出口的安慰,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让安慰的人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罢了。
“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要自杀吗?”冷炎似乎是在问江青菡,但看那神色,其实则是在问自己。“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母亲本来是临雪城一个普通商人家的女儿,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父亲。当时父亲还未继承城主之位,他对母亲一见钟情。可是母亲早就有了心上人,对于父亲的求婚拒绝的很干脆。后来父亲受了别人的刺激,一次酒后飞身入了外公的家中,劫走了母亲,然后强占了她。而母亲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嫁给父亲,哪怕是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宁愿选择一个人躲到这儿,将孩子生下,宁愿选择死亡,都不愿意嫁给父亲。”
江青菡心中一惊,冷炎的娘亲应该是恨他父亲的吧。她看了看冷炎,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同情。两个最亲的人互相愧对怨恨着,他应该才是最受伤的那一个吧。
冷炎想起自己刚刚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恨过他的父亲,甚至也恨过他的母亲。可是最终却发现,他恨不了。父亲当初是做错了,可是后来他悔过了,那几年一直暗中照顾着娘亲和自己,却不敢打扰他们。直到后来,这件事被祖夫的知,才派人将他们接了回去,造成了母亲的死。
至于母亲,自己好恨她,恨她抛下了自己,让自己那么小就亲眼看着最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可是……“你说,她是不是很自私?”冷炎没头没脑的一句,可是江青菡却明白,那个她,指的是他的母亲。
“她很爱你。”江青菡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开口时语气却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