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依小的看,不妨再等等。”状元骑马行至状元桥,竟是一路安然无虞,显然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桃花源二楼雅间里,坐着一位盘着已婚女子发髻,身着一袭墨绿长衫,瞧着气度十分端庄得体的夫人。只是她紧握杯盏的手指用力,指节处不禁泛白,加上她那染着豆蔻的十指,入眼的猩红血色暴露了她再如何伪装也装不来的气质。
礼部侍郎沈昇的夫人季媛,闻言冷哼一声,看也不看站在她身侧,伏低了身子,声音打颤的家仆。
少顷,冰冷地声音传到耳边,“等?你以为还能等得到吗?”
家仆猛地朝前跪下,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头低得更甚,无殇阁当初在夫子庙里没能成事,夫人已是不愉,可后来他们阁主主动邀约,说是想重新接下他们的生意,为了所谓的正义,提出就是分文不取也要为民除害。
彼时,状元之位已定,夫人不喜大少爷这个继子,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原定状元游街之际便是大少爷命丧黄泉之时,可眼下人都已经到了游街的最后一处,还安然无恙地骑在马上,可不就是又失败了吗?
亦或是他们彻头彻尾被无殇阁阁主给忽悠了,家仆跪伏在地,不敢多想。
“夫人,状元游街历来都是大梁一件大事,整条游街的队伍都有御林军的人马亲自护送,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无殇阁才寻不到机会下、下手的吧。”
“一群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要你们有何用!”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不知道自己被人骗了去,她也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尚书府千金了!
“夫人,喝杯茶消消气。”陪在季媛身边多年的陪嫁妈妈,见状,上前一步,斟了杯温茶,推至面前。
眼见夫人端茶饮下,老妈妈上前站在夫人的身后,抬起手轻轻揉摁太阳穴,季媛顺着力道缓缓闭起了眼睛。
随后,老妈妈那双锐利的眸子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几人,甩给他们一个朝门外看去的眼神,他们便通通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少顷,手下的力道适宜,季媛本是一筹不展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夫人,恕老奴多嘴,夫人为何不多信老爷一分,墨少爷于他而言也是极为不喜的,将来无论是沈府,还是尚书府,当是都会交到韬少爷的手里。您又何必如此折腾自己呢?”
“信他?”季媛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
“沈墨能活到现在,你说靠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是运气吗?”季媛想起当年沈昇新婚之夜给她的承诺,眼神又暗下了几分,不再纳妾这点他做到了,让她生个儿子他也做到了,独独这第三件事,能保住沈韬的地位,让她再无后顾之忧的事,他至今未能做到。
沈墨身上积年累月的慢性毒,是她下的,若是个普通人,哪里活得过十年,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到了那个时候,她这个做继母的,便是哭一场做个戏,也就没有现在那么多烦忧了。
可他倒好,十年来,日复一日地喝下毒药,却每天都苟延残喘,活得好好的,近来去了趟夫子庙,这身子骨更是养的愈发健全了,弱冠之龄,科考状元,谢氏血脉,无一不让她咬牙切齿。
“镇北侯都没上门,区区一个家生子就把他给震慑住了,还允了沈墨去参加科考,你说我还能信他吗?”
那日是莫丹青把沈墨送回府的,自打那日起,沈昇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些作为枕边人的季媛都能感受的到。
要说莫丹青在镇北侯府众人眼里,那也算是半个少爷的存在,结果落在季媛眼里,竟成了一个奴才的身份。老妈妈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安分地听她倾诉,其实夫人大可不必如此着急,说到底还是对谢氏心有余悸,对镇北侯府的爵位心有不甘。
……
沈家兄妹站在窗前,对于楼下季媛房间里发生的这些自是无从得知,也不甚在意,眼瞅着沈墨他缓缓下桥,只消一个抬头便能捕捉到他们二人的目光时,看得是更加专注了。
许是因着血脉情深,沈墨下桥后便直直朝二人看去,目光灼灼,沈清影瞧见他面上挂着一抹淡然浅笑,阳光下眉眼间尽显温柔,就和儿时印象里的堂哥一模一样。
眸光微动,沈清影直接探出了头去,伸长着手臂一个劲儿地挥舞,就差没喊出声来了。
沈墨见状微愣,随即有些忍俊不禁。
“天哪,沈状元笑起来也好好看啊!”桥下两旁站满了姑娘,看见清俊男子暖心笑容,不自觉地发出感慨。
大梁民风还算开放,便是往常有女子主动向男子表达爱意的情形也是屡见不鲜的。
这些个手里捧着马蹄莲亦或是绣着马蹄莲花绣帕的女子,看到红衣烈烈,衬得肤白胜雪的温柔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逆着光,含笑走来时,不免有些心动。
“是不错,不过我觉得还是昊哥哥更胜一筹。”
“沈状元温雅清隽,昊公子俊朗萧逸,本就是两种全然不一样的美好。”
一路上两人皆成了路边这些姑娘家嘴里的谈资,侃侃而谈,相谈甚欢,一个个都好似对他们熟悉之至,独独夹在二人之间的新晋榜眼无人问津,毕竟也不是每个高中的才俊都年轻帅气的,这位榜眼显然不在其列。
状元桥下走上几步路,便要转身折返,朝皇宫方向走去,所说琼林宴上还能见到,但沈墨依旧是带着几分不舍,抬眸看着他们俩慢走了一路。
就在他转身上桥之际,兄妹俩面上笑意尽收,沈清影毫不犹豫砸碎了手里的琉璃杯,碎片一甩而出,直直朝着沈墨的脑后射去。
然,“叮”得一声脆响并没有如期而至,传到耳边的是楼下姑娘们突然间的热闹惊呼声,堪堪将两物相撞的声音吞没了下去。
“天哪!昊公子接下了蔡菲儿递的花!”
“天哪!二公爷还拿走了苏二小姐的丝帕!”
“天哪天哪!二公爷把丝帕绑在花上,然后,他,他竟然拿去送人了!”
“送的谁?你们看清了吗?”
“嗯……不会吧……送的好像是花含柳诶?”
“怎么会是她啊……”
少女的声音时扬时抑,听着时而兴奋,时而沮丧,就好像她们既想看好戏,却又因没能成为戏中的主角儿而微微失落,脸上的表情更是各色各样。
比起这些个姑娘,花含柳才是真正的一头雾水。她是真的路过此地而已,她很喜欢状元桥下的几家食肆,汤圆、馄饨还有面条,她都很喜欢。
作为皇后的侄女,晚上自是要去参加琼林宴的,像是这种国宴,有品阶的文武百官加之他们各府的公子、千金都会去。届时,为了尽可能地让自己举止优雅,处事大方得体,首先在吃这件事上,那就必须得吃得小口,喝得小口,还笑不得张口。这哪里能吃得饱啊!
所以通常她都会提前去准备些吃食垫垫饥,回头再给长姐打包一些她爱吃的点心回府。她暗自算好了时辰,怎么也该错过这波人流的呀?
万万没想到今年游街的速度会这么慢,莫不是因为皇甫家出了个探花郎,排场就搞大了?殊不知这都是因为沈墨想多看两眼桃花源上的人儿。
花含柳要去对街,必须得等他们的人走过,驻足在一排姑娘之中,她这一身干练的大红色骑装尤为显眼。
她就这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天看地的时候,冷不防地手里就多了个什么破玩意儿?甫一抬头,就看见皇甫昊一张俊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那模样简直是吓了她一大跳好吗?
手上这是花嘛?这简直就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好吗?花含柳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推开他,在未触碰到他衣襟的时候,皇甫昊就已经挺直了身子,目不斜视,打马前行了,仿佛方才撩拨了几家千金的人并不是他似的。
饶是花含柳这样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姑娘,都有些愣神了,她倒不是觉得皇甫昊有多迷人,反倒是被那靠近她时,紧盯着她的眼眸下微微泛起的寒意,惹得自己不禁有些惊慌,然而眼前的这一切皆是稍纵即逝,让她总觉得有些不够真切。
“含柳姑娘,你运气真好。”
“含柳姑娘,你能给我看看你同昊哥哥的信物吗?”
“信物?”骑行的队伍刚从人们眼中走远,花含柳就被好些完全不怎么熟悉,甚至都不认识的各府姑娘团团围住,她们嘴里的恭维,她听不明白也就罢了,可这“信物”二字听着还是让人极为抵触反感的。
“我与皇甫公子根本就不相熟,这花,这帕子,你们爱谁要谁要!接着!”花含柳出门可是有目的的,她可没空再耽搁下去,灵机一动,扬起手来,高举过头顶,手腕微转,似扬鞭一般一把将花枝抛去了另一边。
看着眼前女子四下散开,冲着那头跑去,花含柳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自另一个方向直奔食肆,她得赶紧吃个甜甜糯糯的汤圆压压惊。
底下的热闹,沈清影兄妹二人没太注意,只是面色严肃地遥望远方连影子都看不到了的游街队伍。
“二哥,刚才是皇甫昊把暗器给打下来了?”沈清影有些混乱,但她方才瞧得分明,沈墨转身那一刻,有一枚梅花镖径直朝他射去,是以她赶紧砸了杯子,想以碎片截住梅花镖的前进方向。
琉璃再硬,也打不下梅花镖,她只能寄期望那梅花镖偏离了方向后,能够不要伤到沈墨。
却不想皇甫昊竟然先一步动手,俯身折下身侧一姑娘手中花枝的时候,衣袖自然地一甩,琉璃碎片和梅花镖齐齐落下,彼时他又转过身子,接过另一侧姑娘高举的绣帕,转身时两袖张开,暗器落在他的衣衫上,不曾落地。
沈峤皱眉点了点头,沉思不语,方才不仅仅是皇甫昊,沈墨也在转身的时候矮下了身子,就当时的情形来看,便是晚晚不出手,梅花镖也不会伤到他的。想来也许是沈墨还不习惯骑马,转身时力气不够,才会这么踉跄了一下的吧,只是到底巧了些。
沈清影低头看见地上的碎渣,推开门唤来一个送菜的小儿,清理后让人把当家的请来。
能进天字一号的那都是贵人中的贵人,小二腿脚麻利地就下楼寻人去了。
须臾,一道婉转温柔的声音传来,“不知贵客寻我来所为何事?”春抚在桃花源里那就是个美厨娘的人设,碍于晚上的她可是当红的抚姐姐,白日里她都是尽可能穿得朴素秀气,贤惠温婉。
进门后,下一瞬就又反手关上了门,这才转过身子。
“主子~”
沈清影心底不禁冷笑,这才是春抚嘛,穿成这样她都快要认不出来了,委实是很难同前几日在春满楼里见到的轻纱女子联想到一块儿,也算是下了一番苦功了。
“咳!”沈峤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哟,主子的二哥也在呀,好久不见。”春抚随意瞥了眼沈峤,接着又权当没看见似的,冲着沈清影奔去。
春抚本就不是大梁人,她这般死心塌地跟着沈清影,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活下去,早日替母报仇。她的主子不是镇北侯府,只沈清影一人,对于沈峤,就连传闻中的冷面少将军沈靖,她也素来不假辞色。
沈峤见惯不怪,抿唇不语,坐下后默默品茶,酒是不能喝多了,晚上还要进宫的。
“二公子,我有话要同主子私聊,不如?”
话音未落,沈峤嘴角一抽,起身像模像样地理了理宝蓝色云锦袍子,神色自然地走了出去。
“主子,快坐!我查到消息了!”
沈清影递给她一个我不解,你继续说的眼神。
春抚心领神会,继续道,“北辰继后的确有意出使大梁,想要打通两国商道,好互惠互利。但北辰国师并不赞同这个做法,就此事两方已经辩驳了有数月之久。”
沈清影挑眉,指尖随意摩挲了两圈,“继后就这么有信心,璟帝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