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正午时分,洪天泽骑着高大威猛,名为“越影”的黑衣大食骏马,横枪站在一条简易的道路中间,陈巨以一个马首的距离,刻意站在后面,在他们身后是队形严整的骑兵队和步卒,而在队伍的正前方,百步之外,一个简易的营垒中间,用厚重的原木制成的木门缓缓拉开,一名校尉带着两名军卒,从里面疾步迎了上来。
洪天泽身侧的一名亲兵翻身下马,从他手中接过官文递到校尉手中,高声说道:“武锋军奉淮安军之命,驻防清河口。”
校尉双手接过公文,上上下下反反复复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之后,将其递还,问道:“请问哪位是武锋军统领,洪天泽洪大人?”
洪天泽翻身下马,上前微微拱手:“本官便是。”
校尉旋即单膝跪地,说道:“进勇校尉罗刚,见过统领大人。”
“免礼,罗校尉,请起来回话。”
洪天泽临行之前向陈巨详详细细的询问了军中的各项事宜,应对自如,再加上全身铠甲,看不出实际年龄,罗刚自然没有丝毫的轻视,恭恭敬敬的禀报道:“半个月前,我大军回撤,樊大人见此处地势险要,便命小人率部在此据守。近日北军不断前逼,游骑已在左近窥伺,小将兵微将寡,难以抵挡,便奏请增援。”
洪天泽点点头,道:“好,你头前引路,边走边说。”
罗刚躬身答应,做了个请的姿势,迈步走在洪天泽身侧稍前的位置。
洪天泽看罗刚的年龄在三十左右,脸孔黝黑,带有烟火之色,身量不高,但粗壮有力,一望而知久在行伍的老兵,感到有些亲切之意,问道:“罗校尉,劳烦你先将左近地形和敌我之势详细说来听听。”
罗刚不假思索的回道:“禀大人,这清河口距离淮阴县城约三十里,原本是泗水入淮之处,故又名泗口、淮口,自从黄河改道,夺泗水入淮,河道逐渐变宽,左近又地势平缓,北军若想渡淮南下,乃是绝佳之地。我军反攻莒州之前,便听闻叛将刘整献计于蒙元,请蒙古国主忽必烈在此地筑城屯兵据守,以图将来。是故制置使大人在全军后撤之后,命淮安军在此扼守,唉,可惜的是,兵力不足,只有末将率麾下兵丁百人。”
洪天泽点点头,说道:“你选择在南岸筑城,想来便是这个缘故吧。”
“大人明察秋毫。”罗刚不无奉承的说道:“北军擅野战,北岸地势平易,利于骑兵突驰,以末将这区区百人,恐怕连蒙古的十人队都抵挡不住。在南岸据守,敌军若想渡河,必得舍鞍马,操舟楫,与我军水师一较长短,嘿嘿,如何能讨了好去。”
“你的思谋果然老成持重。”洪天泽望着越来越近的营垒,随口问道:“你方才说,北军游骑在左近窥伺,那是在北岸还是已经渡河?”
“南岸。”罗刚苦笑道:“自清河口上下二十里内,皆由我部巡弋,以末将麾下这点兵力,委实难以照顾的周全。”
洪天泽回道:“如此看来,在南岸据守未必便是万全之计啊!”
罗刚道:“大人的武锋军兵力充足,分兵各处的话,便不会有所遗漏了。”
洪天泽点点头,未置可否。
陈巨从旁接道:“罗老弟,如今已是枯水季,河道水流极其缓慢,按以往的经验,冬季河水会否结冰?倘若结冰的话,厚有几寸?”
陈巨本是淮泗出身,当年从军之际也曾转战各地,南至长江,北到黄河,跨越过不同的地区,深知气候对战局的影响,一下问到了点子上。
罗刚正色答道:“年年结冰,厚度至少都在三寸以上。”
陈巨向洪天泽解释道:“冰厚三寸,步伐放慢些的话,身负重铠的军卒都能过了,骑兵只需下马步行,也不是难事。若是再厚上两寸,过牛车都不是问题。”
洪天泽回忆起幼时在洪泽湖冰面上戏耍的情景,“如此说来,严冬之下,我等便无险可守喽。”
罗刚道:“制置使大人运筹帷幄之中,已然预见到此种情形,这才急调大人的武锋军来此镇守。”
洪天泽这才体会到姑丈的深谋远虑,心中更是多了几分钦佩。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沿着缓慢升起的道路来到了营垒的大门前,罗刚在门边站定,侧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洪大人,诸位大人,请进。”
洪天泽在门前停住脚步,侧身俯瞰波光粼粼的河道,又回身望了望营垒侧后,恰好看到壕沟的边缘矗立着几棵高高低低,有粗有细的松树,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罗刚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末将初到之时,率部在河堤上寻找合适的地点扎营,发现此处地势较高,下方的河道狭窄,且水流平缓,是个绝佳的渡河地点,于是便决定在此扎营。营垒后面恰好有七棵松树,末将见无碍战事,便未砍伐,顺便斗胆将此处称之为七棵松。”
“七棵松,好名字!”
洪天泽边笑边点头,率先迈步走进营垒内部,四处打量起来。
七棵松营垒长宽都不到二十来步,不过在罗刚专心营造之下,却五脏俱全,攻守兼备:营地外围有又宽又深的壕沟、带尖利的木桩,木栅栏圈起来的土垒高达五尺,两侧的箭塔高约两丈,居高临下,俯瞰河道,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严冬,军士的营房都是就地掘出来的地窝子,里面铺上河道里采上来的干草和苇絮,顶部架上树枝和芦苇,再覆上一层黏土,既保暖又通风。
洪天泽毕竟长于炎热的三佛齐,对如何应付北地寒冷的冬天毫无经验,看了七棵松之后,心下大定的同时,对罗刚这位颇有谋略的进勇校尉刮目相看,升起了招徕之心。
“罗校尉,交接之后,你和你的部下作何打算?”
罗刚苦笑道:“人在军中,身不由己,哪里还有自己的打算——樊大人命我交接完毕之后,同洪大人一起到楚州复命。”
洪天泽微微一愣,陈巨缓步上前,问道:“樊大人可曾限定时日?”
“那倒没有。”罗刚看了看依然肃立在营垒外面的武锋军步骑,“不过,依在下看来,五千军马,全部安置下来两三日足矣,倘若再晚过去,怕樊将军会不高兴了。”
洪天泽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三日后同你前去复命,不过,在此之前,还要罗兄多多帮忙。”
罗刚一愣,慌忙道:“大人折煞小人了。”
洪天泽正色说道:“你营造的七棵松委实不错,可惜有点小,容不下我数千军马,所以要另建营地。”
洪天泽慢慢回身,将目光越过宽阔的河面,停在对岸的河堤之外,一块比河堤还要高出一大截的台地,缓缓道:“我打算到那里去!”
“统领大人,万万不可啊!”
罗刚满脸焦急之色,急促的言道:“孤悬对岸,随时会被元军包围,又远离河道,水师鞭长莫及,这,这,这万万使不得啊!”
洪天泽摆摆手,“罗校尉,洪某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可,可是樊忠樊大人是否知晓?”
洪天泽轻笑道:“待到三日之后,覆命之时,我自然会亲自向他禀报。”
罗刚已经渐渐从洪天泽的声音和样貌里推断出他年纪不大,想来必然是少年富贵,年轻气盛之人,知道多说无益,便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默然道:“如此甚好。”
洪天泽见状老实不客气说道:“那便有劳了。”
洪天泽还是首次独自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虽然话说的斩钉截铁,但多少还是有些疑虑,可当他回身望向陈巨之时,看到对方在暗暗点头,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