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将崔昌植安排给舟师之后,洪天泽将亨利等人唤在一处,将今日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复述了一遍,末了笑道:“裴仲孙送给我们的崔昌植,我稍微试探一下便露了马脚,显然既是向导又肩负监视之责,此公心机之深沉,委实让人有些担心。”
莺歌儿恍然大悟:“我说哥哥怎会没来由的同他讲汉话,原来是为了诈他。嘿嘿,哥哥,你也够狡猾的。”
刘黑塔抹抹油嘴,哈哈大笑道:“我倒觉得这人不赖——送了两只烤羊,五坛老酒,兄弟们吃的痛快啊!”
莺歌儿翻着白眼看着刘黑塔,调侃道:“一顿酒肉就把你收买了,唉,刘大哥,你真是自贬身价啊!”
刘黑塔笑道:“三别抄军势单力薄,江华岛又地狭民穷,即便此次大获全胜,倘若没有外援,怕是撑不过蒙古和高丽联军大举进攻,裴仲孙作为首领,为了保全自己和部下,耍些手段也无可厚非。”
洪天泽点点头,“是这个理!不过,咱们还是要小心些,毕竟高丽国已然是蒙古属国,高丽朝廷招降三别抄,或者三别抄见机不对,与之暗通款曲都是可能的。”
亨利补充道:“日本举国上下同仇敌忾,是绝不会屈服于蒙元的,咱们应当首先确保与日本的盟约,三别抄的关系只能放在次要的、从属的位置。”
莺歌儿眼珠一转,忙问:“那我的族人呢?”
刘黑塔快人快语,当即回道:“一看他们的实力,二看他们的态度!”
莺歌儿扭头盯着天泽,“哥哥,你说呢?”
洪天泽不假思索答道:“我赞同刘大哥的看法,倘若没有实力,鼓动他们与蒙古为敌,岂不是自寻死路?假如他们有实力,却选择替蒙古卖命,怎么办?”
刘黑塔讪笑道:“小妹妹,要有大义灭亲的准备哦!”
莺歌儿表情严肃的说道:“蒙古鞑子灭我家国,与他们同流合污便是数典忘祖,人人得而诛之!”
刘黑塔大拇指一挑,赞道:“深明大义的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冷哼一声,没理刘黑塔,而是转头看着洪天泽问:“哥哥,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带上崔昌植?”
洪天泽坦然道:“带啊,自然要带上,而且要尽可能的善待他。”
莺歌儿想了想,“是哦,这个姓崔的面有菜色,衣衫褴褛,可见平素里并没有人善待他。”
刘黑塔道:“三别抄军与高丽王军之间鏖战不休,需要的是精壮的军士,而非羸弱的老卒。想来这个崔昌植平素里无非是干些守门、烧火之类的,临时给找出来的。”
莺歌儿点头,“哥哥的意思我明白了!”
洪天泽道:“咱们以诚相待,平等相处,即便不能让他为我所用,至少总能心有感激,有些裨益的。”
莺歌儿连忙起身,“哥哥,我即刻去安排酒饭给他,再找些换洗衣服。”
洪天泽忙道:“再安排两个机灵的家丁贴身保护,明白吗?”
“得令!”莺歌儿眨巴几下眼睛,会意一笑。
莺歌儿兴冲冲的走了,洪天泽起身环顾左右,见整个营地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可是昂首看看头顶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叹道:“唉,看来要等到明天才能出发喽!”
亨利道:“今晚全都搬到船上,明日一早便走,也耽搁不了多久。”
说罢,亨利大步流星走开,指挥家丁把最后几顶帐篷给拆掉,洪天泽和刘黑塔分头指挥将其他杂物悉数装船,正忙碌间,莺歌儿喜笑颜开的跑了过来,在她身后十几步,崔昌植不紧不慢的跟着。
“老崔,你亲自同我哥哥说。”
一句熟络的“老崔”,再加上莺歌儿讲的是汉话,而非高丽话,让洪天泽不禁心中暗喜。
崔昌植毕恭毕敬的立在洪天泽面前,行礼之后,用流利的汉话说道:“大人,此间乃是江华岛的东南角,海流与他处不同,夜晚涨潮,近海的潜流是往外海的离岸流,到了卯时之后,开始退潮,潜流变成进岸方向,直到晚间的酉时。”
“你汉话如此流利,莫非方才在山上……”
崔昌植老脸泛红:“辽东地界,既有许多汉人居住,又经常有汉商过去贸易,小人驻守之时,偶尔在中间做个掮客,赚点银子买酒喝,汉话自是必备之技。不过,裴将军既未告知大人,小的自然不敢说出来。”
洪天泽微微一笑,“那你如今让我们知道了,岂不是违背了裴将军的命令?你,想过后果吗?”
崔昌植躬身答道:“小的在高丽举目无亲孑然一身,脚下没有立足之地,家中亦无隔夜之粮,投奔三别抄原本就是混口饭吃。可投军之后,不但饱受欺凌,且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小的如今年近五十,也没什么指望了,只盼着能天天吃饱饭,至于别的事情,小的愚钝,不去想它。”
洪天泽扭头看了下莺歌儿,后者忙道:“不错,我答应他了,事成之后带他回咱们大宋,包他丰衣足食的过下半生,嘻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娶妻生子呢!”
洪天泽听了不禁一乐——她小小年纪,竟然还替别人谋划将来!
“不许笑我!”莺歌儿脸一红,下意识的把腰一扭,低头把弄衣角,嗫嚅道:“人家不是想帮忙嘛!”
“妹妹,你做得非常之好,哥哥很满意的。”
洪天泽极力夸赞两句,把莺歌儿从扭捏中解脱出来,继续与崔昌植的对话,“老崔,如你所言,我等应该在夜间离岛。可是夜晚行船,如何能避开那些暗礁?”
崔昌植答道:“不妨事的,从此处往西,只要随着海流走,便不会有暗礁的。”
洪天泽扭头看了下已经黯淡下来的海面,斟酌再三。
莺歌儿知道他的担心,上前说道:“哥哥不消担心,老崔随三别抄军上岛之后,便被派到海上捕鱼,此处鱼获较多,经常过来,所以比旁人清楚。”
洪天泽咬咬牙,决定冒险一试,派人唤过亨利和刘黑塔,通知准备出发。
当晚,“腾渊号”在崔昌植的引导之下,顺着离岸的海流迂回向前,绕着江华岛的东南呷角绕了个弯,随后便渐行渐远,将黑乎乎的岛屿慢慢的留在夜色之中,海船接着微弱的星光驶入外海。
午夜时分,“腾渊号”被海流送到开阔的海域,离岸流消失无踪,为安全起见,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把船停下,天明之后再继续前行。
黎明时分,海面上刮起了强劲的东北风,吹在人身上有股近乎寒冷的凉意,提醒海客们,北国的秋天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