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回话吧!”楚宣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与在宫中时无异,便命她起身并赐了座。
玲儿见状,很是不知所措,瞧着下人搬过的凳子硬是不敢挪上前坐下。
“你且坐下,朕有话问你!”楚宣见她胆怯,便放低了声音吩咐道。
玲儿听他再三吩咐,这才怯怯地坐了下来,没等皇帝开口发问,她便在心中想了无数个他想要问的问题。若说是能惊动这位皇帝的事情,想必是前几日发生的乱党劫人之事。
果不其然,她正暗自想着,忽听皇帝开口发问,问的正是她想的这件事。
玲儿在宫中历练多年,虽说性子温顺,却分得清事情轻重。她清了清嗓子,便将当晚碧游被劫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楚宣凝神听着,不肯放过她所说的任何一个细节。昨夜到这里时,用饭时他也曾听侍卫长前来汇报,他讲得事无巨细,听着好似此事并非碧游精心筹划,倒真像是突发的意外事件。听完,他仍旧是疑心,因此一早便叫了玲儿前来问话。这番听下来,倒也没听出什么异常来。
“你家主子近日可好?她原先在宫中时身子便不大好,现今可有按时服药调理?”盘问了一番后,楚宣虽无所获,倒也算能安下心来,此事只要不是碧游暗中谋划,他便可不计前嫌带她回宫。
“自打到了这别院,娘娘便再没有喝药调养,不过这里的饭食很对娘娘胃口,比在宫里头用得多了一些,精神头也好些了,想必是此地清幽怡人,她近日心情倒也不错。”
玲儿想起在别院的这些日子,碧游不再像宫中那般心事重重,现今倒常见她一个人望着某处眉眼舒展,闲暇时还有心跟她开开玩笑,面色也比往常好了许多。她觉得这些细微的变化都是好事,便一股脑将她这些变化都说与皇帝听了。
楚宣见她低眉顺眼地如数家珍般说着碧游近来的生活细节,不由心头涌上几分欢愉。起初他是心中有气,想借机冷她几日,谁知她一封书信自请到这别院小住,他斟酌良久才允了这事。刻意在这别院多安排些了人手,生怕她耍诈遁逃,然而现在听闻她如此,倒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先回去伺候吧,且不要跟她提朕过来的事情。”楚宣问完,瞧了瞧窗外天色,见一片粹白绚烂的春阳透过窗子斜斜而入,便打发玲儿回去。
玲儿虽不解其意,但方才答话时偷瞥了他的面色,觉得比起刚入殿见他时眉眼舒展了许多,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自打到了这别院,碧游一向晚起,往常玲儿见她晚起倒是欣慰,可今日却是不同。她在殿外头徘徊了数遍,眼瞧着朝阳越过院中合欢书的枝头渐渐爬高,还不见殿内有动静,不由心中越发的焦急不安。
到后来,她着实忍不住了,便捧热水入了殿内,也不像往常那样前去探看,而是直接捧了脸盆挑了帘子走进内室。
“娘娘,您醒着也不吩咐一声,奴婢还在外头等着伺候您洗漱呢!”玲儿一进门,便见碧游正披衣半躺于床翻着那本厚厚的医书。
碧游听见玲儿的嗔怪声,连头也不曾抬,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抬手翻动着书页。
“娘娘!”玲儿见她专注于手中医书,心头更急,索性将脸盆往架上一放,快步地走到床前,一张樱桃小口撅得老高。
“别吵了,我晚会儿再起身,你且先出去吧。”碧游听见她嗔怪的声音,秀眉微挑,低声吩咐道。
玲儿暗想着皇帝到了这别院,又特意把她叫去问了这位主子的近况,想来对她还是关心着的,因此想早些让他们二人见上一面,谁知现在倒好,眼前这位主子毫不知情也就罢了,竟还比往常晚起,急得她差点儿跳脚。
“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不起身用早膳?饿得太久对身子可不好!”玲儿拧眉瞧着她,忍不住多嘴说道。
碧游原本是不愿理睬,转念又想到腹中孩子,便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便放下了手中医书,披好了外袍起身梳洗。
漱口净面后,她怔怔望着玲儿翻箱倒柜找出的一身藕荷色宫装,心中疑窦丛生。这宫装制式有些特别,藕荷底色倒是寻常,只是上面所绣的祥鸾暗纹极是华丽繁复,于她来说,太过奢华。
“我向来不喜这身,收起来吧,就穿平常那几身素淡的便好。”碧游披散着一头柔亮乌发,指着眼前这身宫装吩咐道。
玲儿虽听她吩咐,却是呆站着不动,还振振有词地回道:“娘娘每日只穿那几身半旧的,偶尔也要穿些簇新艳丽些的才好。”
碧游觉着她今日话多了些,而且平素很是乖巧听话,不由多往她面上扫了几下。看来看去,总觉她有些异常,又想着前两日的事情,心中便已了然。
“可是宫里头来人了?我猜应是皇上过来了吧?”
她边说边亲自上前,将那身华丽宫装理好收起,随手从衣橱里取了一件穿得半旧的宝蓝袍子换上。实则这宝蓝色的宫装也并非她所爱,只是想着这颜色略深些,而且裁剪也偏肥一些,正巧将她略突的小腹遮了个严实。
玲儿听了她这话,不由怔忡了半晌,直到她穿好衣袍,拿起玉带正要系在腰间这才回过神来。她忙上前为碧游整好衣衫,将取出妆奁为她绾发。
“方才我问你话,为何不答?”碧游见她心神恍惚,心中更为笃定。
玲儿利落地为她绾了个随云髻,取了七宝珊瑚钗插于发间。她刻意装得一副认真模样,试图蒙混过关,谁知碧游偏是追根究底,当她拿起螺子黛为碧游描眉时,却被她轻轻推了开:“自打来这边我便再没用过这些,今日也不用了。虽然你没答话,我也算是猜中了,他人来了,你也曾见过他了,他不让你说,因此你便闭口不言。你一介下人自是有难处,我便也不为难你。如今素面朝天的见他,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否则他见了一身盛装的我,便知是你漏了底。”
玲儿未料她猜得如此精准,又想得极为周到,对她又是钦佩又是感激。她抿唇朝碧游轻点了点头,轻声道:“奴婢多谢娘娘关照!”
“罢了,你只当他没有来,先传早膳吧!”碧游见她收拾停当,面色平静地吩咐道。
玲儿见她如此镇定,心中不由好奇,凑到碧游跟前好奇地问道:“娘娘怎知是皇上来了?”
碧游面无表情地瞧了她半晌,忽而弯起唇角笑道:“你脸上都写着了,我怎会不知?”
玲儿闻言,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嗔怪道:“娘娘又拿奴婢寻开心了!”
碧游心情一向不错,听她这般娇嗔,不由掩口而笑。
孰料玲儿这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碧游心情上佳,便又多嘴问道:“听院中的人说,皇上昨天半夜才赶到这别院,一早便又召奴婢前去问您的近况,说起来,他对您倒是极为上心。”
“我饿了,快去传膳食吧!”
碧游仍旧是端了笑吩咐,只是那笑容有些凄凉酸涩。玲儿在一旁瞧着,顿觉心头一紧,也不敢再言语,领命挑了帘子去了。
碧游才刚用完早膳,便听外头传来一阵略带沙哑的通报声。在旁伺候的玲儿听了,面上难掩欣喜之色,忙附到碧游耳边悄声说道:“娘娘,是皇上看您来了!”
碧游仍旧是那副淡然面色,起身理了理半旧衣袍,领着玲儿往殿外迎驾。
楚宣着了一身海水蓝常服,玉冠高束,步履稳重地踏入清心院内。此时见碧游自殿中款款而出,行到他跟前,朝他深深一礼,口中道了个万福。
楚宣俯视着她,见她低垂着头,一身宝蓝色半旧宫装,身姿依旧瘦削。他微微凝眉,抬手虚扶了一下,这才命她平身。
碧游直起身,仍旧是微垂着头,恭敬地问道:“皇上近来可好?”
听闻她主动而关切地问话,楚宣不由一怔,他未曾想冷了她多日,她必会心生怨怼,依她往日的脾气,就算不会开口嗔怪,至少也会阴阳怪气地答话或是使性子不理不睬。
碧游等了片刻,未听见他答话,只得又抬起头笑问道:“皇上百忙之中抽空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煦暖的春阳下,楚宣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虽说她乍瞧上去身形瘦削,那一张清秀容颜却略显丰润,凝白如瓷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比起往日来,倒是颇有神采。那一身宝蓝衣袍虽已穿得半旧,却衬得她肤色更为白皙莹润,尤其是交领上端那一截雪颈,竟是白得欺霜赛雪。
这般身段容姿虽显柔美,可她面上那一抹温柔笑容却显得与她极不相配。她笑得眼角微弯,唇角上挑,一双眸子潋滟生光,若换作是别的妃嫔,楚宣倒不觉得异样,只是眼前这人,却是碧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