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朵的房间比周围要高,有两层,一个小院子,正好可以眺望王城,余辉之下,王城尽收眼底,虽繁华,却好似与雪朵无关。
而此时的雪朵,眼中只有落莫。
明珠附于雪朵体内,这几日她终是明白了。自己虽能言语,可是周身无人能听得到,而雪朵所有感观,明珠皆感同身受,甚至她的所思所想,还有她往日记忆……
苍炎国,雪朵的父王有三百多名王妃,可所有王妃生得都是女儿,所以这名苍炎王倒底有多少个公主,怕是连他自己也数不过来。
在这代苍炎王怕是要无子的情况之下,于五十岁高龄终于喜得一子。可这个儿子三岁之时便高烧不止,怕是时日无多。
唯一儿子,刚刚三岁,苍炎王哪里能忍心能不顾他性命?
于是老迈的苍炎王想起了一个传说,向雪山神女献祭公主。
在苍炎国一直有向雪山神女献祭的传说,可近几百年来,却是被一代苍炎王下令禁止的。只因那代苍炎王认为,所有被献祭的公主皆没有活过二十岁的,用自己女儿性命,来换心中一个愿望,太过残忍!是以下令日后,所有苍炎王族皆不再向神女献祭。
可是雪朵的父王,这一代的苍炎王,他望着怀中唯一的幼子,只见他小脸烧得通红,嘴里不停的唤着‘父王’,小手不停抓挠着。他怎么忍心这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自己有成千个公主,可仅仅这一个儿子啊!
苍炎王唤来了大巫医,命大巫医尽快为自己挑选位襁褓中的公主,去雪山向神女献祭。
大巫医布德,正是几代巫医中医术最好的一位,正三十多岁,也最是忠心于苍炎王的。可是王族中有命,不得以公主献祭,他又怎能违逆?
布德手执巫杖,撩衣跪倒,“我王啊……献祭是先王禁止的啊!”这是祖宗之训,世代巫医皆不可违背,从自己习巫医之初,便立誓绝不献祭……
可此时的苍炎王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一个女儿,他舍得!唯有怀中幼子,他舍不得啊!!
“布德,本王只问你肯是不肯?”苍炎王苍老的声音传来,这个儿子性命他一定要保住,哪怕是用自己性命!!
布德抱胸行礼,小王子之病要怪自己,医了数日也未医好!可若是以公主性命换王子性命,他亦是不肯的,天地万法,生而为人,皆是性命,哪有高低贵贱?何况巫医族也是早有训戒的!
布德抱胸行礼,不再言语,他无声的告知苍炎王,他不肯,他不能,他不愿!
苍炎王怒吼一声!
抱着怀中幼子起身,俯身看着这名一直恭敬着自己的大巫医!他究竟是恭敬着自己这个苍炎王?还是恭敬着往日法度?之前的祖宗能废了献祭?为什么自己不能重启献祭?
“布德!你若不肯,本王便下令赐你全家火刑!”苍炎王拧着眉头,时间紧迫,他没时间与这执拗的大巫医讲讲个中道理,为父之心!看着怀中幼子,只感他身子越来越烫了!
布德抬头仰望着自己敬爱的王,他的心情布德能理解,可是若要自己献祭,那是万万不可行之事!火刑?便是火刑也不可折了身为大巫医之骨!自己身为大巫医,百代相传,自然有自己规矩!
布德咬牙,低下了头。
苍火王眼中射出杀意!满脸褶子都气得颤抖起来!嚯的起身,怀着幼子,嗒嗒嗒走出厅内。
“布德!!!你忘了,谁才是你的王!!!”
这一夜满城哀恸,最令百姓敬爱的大巫医,一家几十口被苍炎王下令执行火刑。
火光中,几具身体,痛苦的扭曲着,尖异的嘶吼之声,令一众巫医们握紧了拳头。
苍炎王看着火光中那具身体慢慢变成焦黑,拧着双眉,目光扫向一众巫医,“明日都随本王去雪山向神女献祭!不愿去的……”苍炎王指着大火之中的布德一家,“这便是下场!!”
眼中赤红,一众巫医满头系着彩条,插着鸟羽,纷纷低下了头。
不日,一众巫医被苍炎王逼迫着来到雪山,不甘不愿的向神女献祭,以求小王子一生平安健康!而被选中献祭的正是当时在襁褓中的雪朵……
雪朵的命从此便与小王子戈雅连系在一起。
苍炎国,极恭敬神女,是以雪朵从小便只穿白色衣裙,以彰显神女高洁之意。
满城百姓,王族,勇士,——这苍炎大地所有人见了雪朵都远远的行礼,这礼不知是行给雪朵的,而是行给雪朵体内的神女的。
谁也不敢,谁也不愿与雪朵说一句话,只因怕冲撞了神女。
雪朵便成了神女的替身般活着,虽吃的好,住的还好,可从小到大,没有一人愿与自己说说话,除了阿娘——那个可怜的女子。
雪朵的阿娘,在雪朵的记忆中都模糊起来,只记得她一身香气,她是唯一与雪朵说话之人,也是神女宿主之后。
神女的宿主,只有一名公主有后。是呀,谁愿意娶个被神女睡于体内的公主?那不是对神女的极大不敬吗?何况这名公主又注定了活不过二十岁?
但就有那么一位公主,从小被献于神女,一身异香扑鼻,召引蝴蝶,于花间起舞,满身蝴蝶,令人惊艳,便是被部族一名青年的勇士爱恋,年青的勇士一心追求,最后终是娶了心爱的女子,可是这名身怀异香的公主只产下一名女婴,便于二十岁生辰之际而亡了。
而雪朵的阿娘便是这异香公主之后,几代传下来,香气旁人早已闻不到了,只有自己能闻到。
雪朵遗传了阿娘异常,自然也闻得到阿娘的香气。
在雪朵的记忆中,阿娘便是一缕香气。
阿娘怨恨苍炎王,恨他为何拿自己女儿献祭,雪朵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记忆如潮水般,雪朵在床上翻了身,轻轻吐着气息,正睡着。
而明珠却无语望苍天,此时的自己便如苍月般,宿于雪朵体内,感知她的一切欢喜,可是只能呆呆的看着,除了自言自语,什么也做不了!明珠本就是如火般的性子,这样要忍受多久?难道苍月走了,自己便是替代她宿在雪朵体内不成?可苍月是睡着的,而她明珠哪里睡得着?等雪朵亡后,自己是不是也要漂于雪山晃荡着,等着图娅的出生?
明珠无聊的盘算着,等自己出生后,便好好保护阿娘,必不能让她身死了!然后求火罗叔叔让自己与兄长早早把亲事先订下!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安心!
想着自己有天会与兄长大婚,明珠笑得拢不住嘴!!心里小算盘啪啪打着,‘晔白啊……时光倒流的是不是太多了啊!!!’明珠抓心挠肝的喊着,可惜无一人能听得到,包括雪朵。
第二日
雪朵起床,吃了早饭,便偷偷换了衣粗布衣裳,看四下无人又偷溜出城外,偷偷的找些小动物说话……
日子便如此过下去。
明珠终是明白了,根本无人与雪朵说话,她的一生皆是静悄悄的,所以她只能和小动物说话,而动物中最聪明的便是狐狸,也唯有狐狸能似常人般聊聊天,其它低智动物,便是听得懂,也只是嘎嘎叫两声,之后便是无休止的重复了!
而雪朵是个天生善良的,时常救治些小兔子,比如送掉出窝外的幼鸟回家啦……给受伤的小兔子治伤啦……
而明珠在她体内却很烦,只因这些都是明珠不爱做的!
明珠性子如火,做什么事皆风风火火的。可雪朵性子如水,做事柔柔的又纯良的可怕。
是的,可怕!明珠觉得雪朵仿似小白兔般,那些侍从侍女不敢与她说话,她便很是理解的也不与他们说话,若换成明珠,自己堂堂公主之身,是你们想不理便不理的?
不过细细想也明白,雪朵的父王有上千个女儿,谁是谁都记不住!苍炎国的公主活得都不如个首领家女儿!有些公主,姐妹几人嫁于一名勇士。而雪朵尚受人恭敬,无非是苍月关系!
而雪朵也活得简单,早上起床吃了饭,便换了身粗布衣裳,提着小篮子来到城外,摘些花草,与小动物说说话,在草坡之上,伴着满地野花小睡一会,日头渐沉,便再回房。日复一复,年复一年!日日如此!而有些小动物受了伤,雪朵还会带回去照料,待养好伤,再送到城外。
十五岁的年华,活得如张纯白的纸,一尘不染。
雪朵躺于草地之上,四周野花吐着纷芳,骄阳斜照,缓缓闭目,睡起了来。
她爱这种感觉,四周野花随风轻动,满地颜色,躺于其中,自己也仿似野花般,体内飘出淡淡香气,只有自己闻得到,……而此时明珠与她同感同观,是以此时也闻得到一缕淡淡花香,绕于鼻间很是好闻。
闭着眼目,睡了起来。四周花香扑鼻,身旁还有几个兔子悠闲的吃着草。
……明珠于雪朵体内感到一丝危险,好似有什么正缓缓靠近自己,但奈何雪朵不睁眼,自己也看不到究竟是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应该是狼!
明珠比雪朵可敏锐得多,此时心下焦急,你睡个觉,为何偏偏找个草原僻静之处,睡于树上还可安全些!明珠于雪朵体内大喊,‘快醒醒啊!!’
便是明珠焦急,可雪朵还是睡得沉沉。
‘完了完了……才十五啊……可惜了……’明珠不停念叨着。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苍月说雪朵死于容山……
还未及细想,‘嗖’箭支破空之声传来,随后便是嗷嗷呜叫之声……
雪朵终是睁开了眼睛,不远处一只狼,身上插着支箭,箭羽还在微微晃动,哀嚎着倒地抽搐着……
雪朵一阵紧张,刚刚自己睡得太沉,差点丧命于狼口……此时心中方才有丝后怕,惊出一身冷汗。
明珠却觉得这人箭法不错,力道也大。
明珠随着雪朵视线转头看去……这一眼望去,看呆了雪朵,看愣了明珠!
骄阳之下,一少年眼眸清澈透亮,一头乌发长长拢于身后,一身利落,半挽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手中挽着长弓……骄阳之下,少年立于一旁挡了一缕阳光,弯了弯眼眸,“姑娘,这可不是午睡之地。”少年身姿修长,语调轻快,双眸弯弯,透着璀璨,干净明艳得犹如骄阳般。
雪朵看得呆了,刚刚十五年华,正是青年懵懂之时,眼前少年俊朗帅气模样,弯眸笑看过来……咚咚咚,心间如小鹿乱撞,刹时满脸羞红不已,低咬着唇瓣,手捧心间,欢喜又羞怯。雪朵此生未有几人与自己说过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得胸间咚咚跳个不停。
明珠却看愣了,‘兄长……’眼前之人与兄巴雅尔一般无二。不!他的发色不是深棕色的……他的手臂比兄长要健硕……眼眸也不似兄长般神色难辩,他的眼眸更清亮,远远望来,似骄阳般热烈。而且他手挽长弓,刚刚那一箭想必是他射出的,……明珠心间一痛,自己兄长,从小失了手筋,是如何也拉不开弓的……
忽得明珠眼眶发酸,眼前之人与兄长相互交叠。
巴雅尔……明珠好想你!
含羞带怯的雪朵,泪盈于睫的明珠。
少年向雪朵大步走来,“怎么了?可是吓到了?”说罢向雪朵伸出了手掌,雪朵心跳得快要晕厥般,只觉四肢发软,不知所措。
明珠却是愣愣的看着那只手,记忆中兄长急急打马回来,哆嗦着向自己伸出只手,‘明珠,拉住我!’映象中兄长指关修长,而眼前男子虽也指关修长如他一般,可手腹上皆有茧子,看样子应是长年射箭磨练而成的。
明珠好想与他伸手相握……
雪朵却害燥不已,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好,只是呆愣愣的盯着那只手!
微风浮动,百花吐香,雪朵此时便如这草原百花一般,随微风轻轻晃动,张着最好看的颜色,望向如骄阳一般的他。
终是从未与人说过话的雪朵,一紧张,连小篮子都忘了,提起粗布裙子,脸蛋红红的转身跑了……
少年却是愣了,只觉那女子,明艳异常,胆怯的如同小兔子般,脸蛋娇嫩又红红的,眼波流转间,又带着青春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