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便是如此与刘玄洛对视着。
屋内只余妙善,女子,明珠与刘玄洛。
“……别人的事,本王可以不管,但妙善是本王替僧,……本王一定要管!”
“替僧?”明珠不解喃喃问道。
“玄洛幼时体弱,母后长跪佛前起誓愿此生永食素,才换回玄洛此命,而……妙善也是当年母后为玄洛找的替僧,意喻替玄洛出家……”
明珠忽的想到,自己去皇寺祈福时,便是妙善接待得自己,莫不是有什么关联?抬头问道:“明珠皇寺祈福之时,妙善可是听从王爷安排?”
闻言刘玄洛皱眉点了点,当年自己小心隐藏心思,暗中相护,如今却好想她能明了此番情意,“若本王不安排,明珠佛前插科打诨,定是要让皇兄责难的,哪能轻易善了?”
明珠心中一动,原来……竟是如此吗?
自己在皇寺那一痛胡闹,还手劈了桌子,打翻了刘玄庭的茶碗,他如此怨恨自己,竟然没发难,竟是……如此吗?
“既是如此,那你二人便走吧!”话音出口,妙善与那小娘子低头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明珠慢慢踱向刘玄洛,只见他目光清明,正气凛然,负手而立,忽记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
‘若不想让玄洛纠缠……今夜记得活着回来!……否则只得与玄洛同穴而眠了……’
‘姑娘若是不嫌弃,病好之后我可派人来提亲。’
‘若是姑娘嫁了人,夫家因此事不容的话,也可找我,我必……’
明珠当初只当玩笑,而此时……
缓缓靠近刘玄洛,侧头看他,只见他仍正气凛然般,“刘玄洛,你动心太早了!”话音刚落,只见他眼露震惊,僵硬着转头相望,明珠复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情爱之物,谁先动心,便是输了。”脑中不断浮现兄长身影,缓缓伸掌握成拳,狠声道:“何况明珠此时还是你弟妹!”说罢甩袖离去!
只留刘玄洛愣怔原地,紧皱眉头,双拳紧握,不住暗恨着自己……
这个小插曲,明珠根本没放在心上。
陵曲县整顿数日,大军便又开拔。
冬日已冷,明珠穿着一身大红火狐裘衣,坐于追风之上,一马当先。
王金良左右看着,这些时日不知怎地,主帅与监军仿似有暗潮涌动,谁也不理谁,便是有事,也是让自己来回传话,叹了口气,自己心中之苦谁又明白?四顾而望,发现白根绷着嘴角向自己用力点了下头。仿似在说,我明白。王金良立时扁了扁嘴,委屈的向他苦苦笑了一下。
二人间小互动,令少泽不满的扫了一眼。
一路之上,飘起了小雪,雪花零零碎碎一地,映着马蹄深深浅浅,之后便被身后步兵尽数踏平。官路两旁,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扶老携幼,步履蹒跚,见了大军行过个个低着头,一脸苦愁之相……
能压下心中怨恨的,只是你手中无刀!能让你忘记仇恨的,只是你不够强大!
若明珠也是弱小得任人可欺之人,此时只怕早化为枯骨了,心中虽有怜悯之心,但也无从怜悯之事,难道凭自己一人之力能改变世界不成?
和平——靠的从来不是一人之力,而是万人共同信仰!
此时刘玄洛扬手喊了声停,大军缓缓停下。
翻身下了马,命人取些粮草分给一些百姓。
明珠啃着肉干冷眼旁观着,观他一身戎装,单手扶剑,目露慈悲看着一众百姓。
分了粮食的百姓双手合十,深深叩首于地。刘玄洛伸手拍了拍一孩子发顶,温柔一笑,仿如神明般慈祥,周身好似皆闪着柔光……
刘玄洛,一名心怀正义之人。
如神明般慈悲之人,怎么会喜欢一个来自地狱恶般的人?……那不是自甘堕落吗?
一个幼小的女孩,双手环抱着母亲双腿,一脸脏污,小小一团,睁着这世上最纯净的眼睛,看了明珠一眼,那双眼睛干净清透,深深扎入明珠心中……
谁又没干净清透过?
几步上前,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她母亲立时哆嗦着跪了下来,拉着女孩一片衣角,嘴唇颤抖,满眼恐慌,呜呜咽咽不知该说什么,该求什么……
稚嫩的小脸蛋,纯净的大眼,明珠将女孩放到怀里,静静的看着。小女孩怕是吓坏了,哇一声大笑出来,那双眼睛不住流着泪,小手擦着脸,不断伸手拉向母亲……
明珠恍若未闻,伸手捏住她的脸,细细观着她弱小如羔羊般的样子……
刘玄洛听到哭声,几步行至明珠面前,但见明珠看也未看自己一眼,好似出神般捏着小女孩脸蛋,细细看着,好似在研究着什么……
一把将孩子抢了过来,交还其母,皱眉不悦的看了眼明珠,回身便上了马,打马先行。
明珠只呆愣的看着空了的手,心中一空,刚刚仿似看到婷婷,那无措的眼神,流着眼泪望着自己,好似轻唤着‘姑娘’
再抬眼看去,那孩子根本不是婷婷……她!不是婷婷!
晃荡几下,翻身上了马,一路纳纳着,仿有心事。
庆和城
四周平缓开阔,往日极繁华的一座城池,以经商为主。
远远的城上挂着一层白白雪,城门前如之前一般跪了一地人。
又是刘玄洛一番言语,明珠便打马进了城。
明珠暗想:若此之后皆这么顺利反倒是好事,……可那清平王就这么点实力,是如何一路势如破竹?攻城略地的?还是刘玄庭果真一位将才没有?
安家就这么点能耐?还敢称百年世家?世袭侯家?
明珠这心态,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既不想战得如此简单,又不想战得如上次那般猛烈。
抱着双臂带着白根于城内不停晃荡,这庆和城很大,堪比京都城,虽不如往日繁华,却也比一般小城镇热闹得多,街上还有行商的……
明珠四处晃荡,终于遇上了流氓。
一年轻小公子,看年纪也就二十上下,大冬天的手中拿着把折扇,也不知风雅个什么劲,身后一排小家丁,撇着嘴,尖着嗓子笑看着明珠,“这小娘子长得不错啊,不知是谁家姑娘?”
白根刚要上前开揍,却被明珠伸手拦住,明珠这辈子从来没被人当街调戏过,眼中烁烁放光,心花乱放,哎哟,这小公子眼光不错!
“本姑娘见小公子也不错,不知是谁家公子?家中可有良田千顷?牛羊满地?可养得起本姑娘?”
街上人流不多,闻听此言,众人皆愣住了,静静围了过来。
男流氓遇上女流氓,不多见啊!
明珠此话令小公子一愣,……与往日调戏姑娘的台词不对啊,本想着姑娘会满面通红转头便走,自己立时招手命家丁围上,一番言语挑逗,畅快畅快,可这手都伸起来,今日这小娘子怎么不按本说?举着手倒忘了该说哪句了?
一句话卡在嗓子里,上不得下不得。只见明珠一身火红裘衣,高挽发髻,一根珠钗也未有,还有点破破的,仿似猎户?不过长得倒是漂亮,特别是那双眼睛,含笑如星,似有什么在轻轻流转,直勾人心尖。
狠狠咽了咽口水,“小娘子……说什么?”竟是看得愣了,不知刚刚明珠说了些什么。
明珠笑着晃荡过去,“问公子家里是否有钱,本姑娘从不吃素,顿顿食肉,羊一顿能吃整只,不知公子可养得起?”
哄一声,围观众人吸气,什么姑娘?一顿便吃一整只羊!
其实明珠哪吃得了一整只羊!不过每次都是吩咐人烤整只,说习惯罢了!
小公子愣了,嘴吧发干,砸吧砸吧,今日倒底是谁调戏谁?!
“本公子家有良田千倾,亦能顿顿烤得起整羊!”刘玄洛拂开人群走入场中,直视明珠。
明珠转了头看了看他,语带娇娇笑道:“公子当真不解风情!”
“何谓风情?!”刘玄洛很生气,这刚进城不久,明珠事务一率不理,陛下回旨已到,她人又不知玩哪去了,自己四下寻找,她却当街……调戏流氓!
那小公子倒是不乐意,赶情这种事也有抢行的?便是调戏良家妇女,也该有个先来后到,行有行规……立时想出声分辩上几句,却见刘玄洛眼光如刀般扫来,方想起前日自己陪父亲手托降书跪于城门前便是此人接的降书……而且此时他还住在自己家……赶紧展开折扇遮了脸转身便跑!
刘玄洛也不理他,只盯着明珠,几步上前,想拉着明珠便走,却听得人群中一人道:“……明珠……”
明珠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中年文弱男子,一衣破败立于人群之中,头上戴着书生巾,满脸胡茬,一脸颓败,与当年大漠之时叛若两人,“许先生……”
当年边城一别,便再无见过许先生,此时一见,恍如隔世!
明珠望着许先生那消瘦的身影,几步上前,拱手向上,深深一礼,一鞠到地,往日种种浮现眼前,忽觉口中嘶哑哽咽,唤了声:“许先生!”
许先生避了避,拱手回了一礼,复又赶紧伸手扶起明珠,上上下下细细打量,(多年未见,公主已然如此大了……)言罢转了头,抹了抹眼泪。
明珠只感喉中哽咽的厉害,犹记那年与兄长前往凤城送别许先生,一路春风得意,欢声笑语……这一别,许生先怎的如此苍老了?
眼中一瞬不瞬望着许先生,如师般之人,虽少年之时不爱学习,可许先生也是伴了自己五年光景,(一别数年!先生一向可好?!)
大街之上,人流穿行,刘玄洛立于一旁,静静打量着许先生,只觉明珠对他极为尊重,也不知是何人?……而明珠仿似根本没有想为自己介绍引荐的意思!只观他二人寒暄几句,明珠便引着许先生向城内主宅走去。
独留刘玄洛立于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