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我之所以想要告诉你, 是因为我相信以你的身份地位,你的承诺更具有可信力。”刘伍长一字一句地说, 他外表看上去沉默而严肃, 脸上没有什么笑容,额角的一条伤疤更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凶恶几分。

赫连颉微微一挑眉, 又看向坐在一边的赫连城。他慢吞吞地坐正了身子, 眉毛微微挑起,整个人都显示出倔强桀骜来。

“本王是匈奴王的长子,自然一言九鼎,我承诺, 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等本王即位, 封你做千户侯。”

匈奴人马不丰,一个千户侯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了。

刘伍长思索了一下, 眼中似乎有微微挣扎的神色,而后他又把目光看向赫连城。

一瞬间, 赫连颉只觉得机会稍纵即逝,他不等赫连城说话,立刻补充:“除此之外还有金千两。马匹牛羊随你挑选。”

听闻此言,刘伍长终于咬咬牙,点点头。赫连城看到这一幕, 手指握拳,他看着赫连颉志得意满的模样, 咬碎银牙,招了招自己的手下:“走。”率先出了营帐。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刘伍长抬眼看着赫连颉,低声说:“这些消息本该早点和王子说的,奈何赫连城羁押我,严刑逼供。”他的脸上还带着伤,一只腿也有些跛了,赫连颉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我这个叔叔,心比天高,满腹坏主意,你当真是受苦了,”赫连颉心急如焚,可表面上依然好言安抚,“你受的苦,本王子皆会补偿,说吧,告诉本王子你都知道什么?”

刘伍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全军驻扎在尹提草原西南侧的大荒山北麓,共有一万人。”

“怎么才一万?”赫连颉微微皱眉。

刘伍长抬头看他一眼,神情十分平静,“宋济征率领一部分兖州军待命,定北军全军不过只有六万,池穗入伍时间尚短,断然不会让她带领三五万人马。”

刘伍长说得有理,赫连颉也没有怀疑。

“大军有明哨暗哨三十六组,一个时辰交接一次,交接时间在每个时辰的一刻。”刘伍长静静地说着,又拿来炭笔在白纸上作图。

前前后后交待了一个时辰,才全部说清。

赫连颉看着白纸上的墨迹,忍不住惊叹:“你们这大军驻扎的队形,好像和五行八卦有关,这是池穗设计的吗?”他是匈奴人,可对汉人文化向来好奇,看到这样的画面,也忍不住拍手称奇。

“是军师。”刘伍长静静的说。

赫连颉微微一皱眉:“你们军师姓甚名谁?”

这一次刘伍长微微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祝从之。”

赫连颉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暗暗咋舌,这个名字竟然根本没听过,想不到定北军中也这般能人辈出。

他把这张图收好,叫来两个士兵:“请这位……”他顿了顿,“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刘伍长笑笑:“我不想说。”出卖故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赫连颉也不强迫,点了点头。

看着刘伍长消失在营帐之外,他挥手叫来了乌城,把这张图拿给他看:“你去带一万五千人马围剿,到达大荒山之后,先按兵不动,观察一下他们的明暗哨位置和布防换岗时间,若皆和这个汉人说的一致,就挥兵直下。”

乌城看了看这个图,有些犹豫地问:“据说池穗带来的大军有三万人,咱们区区一万五千人,只怕不是对手。”

赫连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过仔细想想也觉得有理:“那就两万吧,匈奴的精锐也不多了,咱们押上这两万人马,一击制敌,也能速战速决。”

赫连颉的算盘打得很想,这一夜,他胜券在握地在自己的营帐里面等到三更,在这里虽然听不见厮杀生,可他脸上已经隐隐带着轻功般的笑容了。

过了子时,突然听见营帐外面一阵喧哗,他大步走了出去,撩开了门帘,看着赫连祁和赫连城都在,赫连颉脸上的笑意更深。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乌城,志得意满地问:“战况如何?”

乌城不知怎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我派斥候观察许久,确认他们的换岗时间无误,而后指挥大军包抄围剿,哪知……哪知他们大荒山上有一万人马,可在山后还有整整三万人,他们用了许多奇怪的机甲,除了连发弩,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我……”

赫连颉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一双眼睛因为愤怒甚至微微向外凸起,过了很久,他终于咬牙切齿地问:“那我问你,这两万精锐,究竟还剩多少?”

乌城抬起头,他的脸上还有没干涸的血迹:“三……三千。”

赫连颉只觉得心头火气翻涌,喉咙一阵腥甜,他抬腿狠狠地把乌城踹翻在地,而后环顾四周:“那个该死的汉人呢?”

赫连城和赫连祁两个人也震惊非常,匈奴的精锐宝贵,都是先王斥资无数训练出来的,都是以一当十的骁勇猛士。

如今定北军群龙无首,就算双方实力悬殊,竟然把这样的精锐之师打得七零八落,几近全军覆灭。

赫连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周围还站着许许多多匈奴的精兵强将,赫连城在这个时候,半点面子也没有给赫连颉留:“赫连颉,你这个混账,你父亲辛辛苦苦训练的精锐之师,竟被你这逆子毁于一旦,你即日起,不准再领军交战!”

赫连颉眼前一黑,他抬头看着那些原本依附于他的将士,脸上都露出了挣扎纠结神色,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小步往赫连城身边靠去。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席卷而来,他看着赫连城肝胆欲裂:“叔叔,叔叔,我知错了,再给我个机会,我……”他慌得有些语无伦次。

“那个汉人呢,把他给老子拉过来!车裂!凌迟!”他愤怒地大吼,有人把刘伍长带到他面前,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面色平静,竟然没有半点恐慌。

赫连颉拔出自己的弯刀只想一刀捅死他,可若真让他就这么死了,倒是白白便宜了他,赫连颉指着乌城,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把他给我剐了,剐够了一千刀,你就活着,剐不够,你就死吧。”

他的眼睛里几乎在喷火,面色分外狰狞。

这还不算完,他环顾四周,突然狞笑:“池穗的尸体也给本王拉出来,暴尸荒野,挫骨扬灰!”

“够了!”赫连城挺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池穗是个有智谋的大将,我也对她十分尊敬,如今她已经死了,死者为大。看看你那模样,哪里又半分你父亲的风范,哪里有半分匈奴继承人的模样。你自己好好思过,别再做混账事了。”

“赫连城,你少在这给我装蒜,”赫连颉一拳打在一旁的书上,“你在这里装模作样,算什么东西!”

赫连城眉心微微皱起,看向赫连祁,赫连祁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王兄这是太累了吧,来人,扶他去休息。”

立刻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武士走上前摁住赫连颉。赫连颉到底也算得上是武艺高强,奋力反抗,却被一个人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嘴,不过几个呼吸间就不再反抗了。

任由众人把他拖了回去。如今明眼人都能看个分明,赫连颉今日算是彻底失了势,只怕在没有出头之日了。

赫连城环顾四周,扬声道:“儿郎们,我们虽然这一战因为赫连颉的失误损失惨重,可我们也未必没有胜算,大家切勿慌乱,今日暂且好生休养,明日再议。”

赫连城比赫连颉更像一个优秀的统帅,很快就把大家浮躁的心安抚了下来。

他看了赫连祁一眼,率先离去。

池穗换上了阿萝一件深色的长裙。阿萝把她的头发绾了起来,轻声说:“军中对我女子的身份已经心照不宣了,趁着天黑,我们快走,不会有太多人过问的。”

阿萝模样清甜,池穗棱角要更鲜明,阿萝看了看,把她的头发放下一般,松松的用丝带扎进,这样看上去柔和了一些。

“我不知道巫为什么要放走你,今日二王子打了败仗,军中乱成一团,你趁现在走更合适。路上小心。”她顿了顿又有些难过,“日后再没人听我说话了。”

阿萝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池穗笑笑,轻声说:“以后有机会,来我们大梁玩。”

阿萝不太关心政治,有些天真烂漫地问:“那要等到何时?”

池穗拍了拍她的胳膊,别有深意道:“快了吧。”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门外有些喧哗:“巫医!巫医!”

阿萝摁了摁池穗的胳膊,让她稍后,而后跑了出去。

清清冷冷的月光之下,巫医穿着纯白色的衣袍,长发垂落,一双眼睛冰凉淡漠:“怎么了?”

赫连祁带着一队人马站在空地上,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池穗呢?她的棺材为什么是空的?”

巫医平静地说:“死了。”

“你耍我玩呢?”赫连祁一把拎过他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

阿萝一愣,立刻跑上前:“王子王子……”赫连祁推了她一把:“滚开!”

阿萝一下子跌倒在地,巫医的眼睛微微一动,眼底的冰冷神色更甚。

赫连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把阿萝拉了起来,弯刀抵在她的锁骨窝:“听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说是吧,那就让她说。”

“她什么都不知道!”巫医脱口而出。

赫连祁一挑眉:“那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你给我说!”

巫医微微仰着下巴:“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赫连祁手中的匕首微微往前送了一些,阿萝的脖子侧面立刻有鲜血涌了出来。

阿萝的眼中惊恐神色更甚,可却咬紧下唇,一言不发,巫医看着她,手指在袖子里缩进,目光森然:“够了!我说!”

赫连祁看了一眼阿萝,而后把她甩开,阿萝踉跄了两步,大声说:“巫……”

巫医一个眼刀甩了过来:“我说的话你半点都不记得了吗?你今天应该做什么?你给我听好了,你若不想被我休弃,就要老老实实听我的!”

阿萝捂着了嘴,眼中蓄满了泪。

“滚回你的营帐去!”巫医冷冷道,而后收回目光,再也不看她。

阿萝退后两步,终于一咬牙,走进了自己的营帐里面。

池穗手机握着一把短刀,看着阿萝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呆呆地跪坐在地上。

门外又喧哗了一阵,终于又归于寂静。阿萝颤抖着抬起头,张了张嘴,又合上。她看了一眼沙漏,一字一句地说:“巫让我送你走,我们……走吧。”

她换上男装,拉着池穗走了出去。池穗把匕首装进袖子里,低着头走在她身后。

刚走出两百米,就有一个男人窜了出来,看样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匈奴士兵,他看着池穗,又看了看阿萝,有些猥琐地一笑:“这是怎么了?你要带着阿萝姑娘去哪?”

池穗惊奇地发现,阿萝竟然压低了嗓子,说话像个男人一样:“你滚开,今天晚上轮到阿萝服侍我了。”

那人立刻意会:“今天是你小子有福气,我不耽误你了。”说着又色眯眯地打量了池穗几眼,慢吞吞地走了。

见他走远了,阿萝轻声说:“快走。”

池穗只觉得心中微微一动,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往前又走了数十步,池穗突然看见了乌城。乌城是见过她的,池穗立刻深深埋下了头。

她用余光发现,乌城面前的木桩上,还绑着一个人。乌城手上拿着一把刀,一下一下在他的身上划着。

那人已经喊不出声了,只是一下一下嘶哑着嗓子发出啊啊的声音。

走近了,池穗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她想了三五瞬息,突然觉得一盆凉水从头倒到脚,这人……分明是刘伍长。

乌城看见了她们俩,连搭理的心情都没有:“赶紧滚,没看见我忙着呢吗?整整一千刀啊。”

池穗的手冰凉,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一起,阿萝拉着她向前走了几步,池穗不受控制地回头看去。

刘伍长的目光和她撞在一起。

他原本涣散的目光又慢慢有了焦点,他定定的看了池穗一会儿,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大梁必胜!”他嘶哑着嗓子大喊,身上的伤口又涌出血来。

池将军还活着!池将军还活着!

定北军的统帅还活着!

感谢上天!

士为知己者死。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再也感受不到疼一样。

池穗眼睛微微一酸,阿萝狠狠拽了他一下,迫使她回过头去,池穗又往前走了十几步,突然她甩开了阿萝的胳膊,地上有一张弓,她立刻捡了起来拉开弓弦。

阿萝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让他解脱,是吗?”

池穗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混账!”阿萝第一次在她面前发怒,“你知道为了你,巫生死不知吗?你想死可以,那你拿什么补偿我们,你现在射这一箭,他确实解脱了,可他这些苦都白受了!”

池穗看着阿萝,又看着刘伍长,不知过了多久,她沉默地把弓箭扔到地上。

沉默地跟在阿萝身后,继续向前走。直到身后的嘶吼声消散在空气里,再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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