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穗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的眼睛很平静,

静得看不见波澜



“你想如何?”她的语气平淡而轻巧,仿佛她根本不曾处于劣势。

室内诡异的沉寂起来, 巫医的眼睛里没有喜怒:“你可知, 如果把你的身份传出去,等待你的可是什么?你们大梁的皇帝将怎样对你的父母?”

池穗淡淡一笑:“我无父无母, 命如草芥。”这样的话根本就威胁不到她。

巫医也是一愣, 他说:“那你可知,就算你了无牵挂,就这一桩欺君之罪,也足以处你车裂之刑。”

池穗哦了一声, 又把目光漫不经心地转到别处, 巫医没料到她根本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盯着她看了很久,而后踅身走了出去。

只留下他的助手在屋里。池穗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只能听见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本不想理,可这声音竟久久不停, 她侧目看去,之间那个助手背对着她,在用药杵捣药。

他身边堆了很多药材,看上去还要耗费很多功夫。他的脊背消瘦纤细,虽然穿着男人的衣服, 可从细微之处也能分辨出,这是个女郎。

她听到响动, 会转过身看过了,池穗第一次看见了她的五官。这是一个长得俏丽的年轻女郎,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眼睛像新月一样明亮。

她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池穗虽然久经沙场,可脸上却没有凶神恶煞的表情,她的眼睛沉静得像一面湖水。

“我叫阿萝。”她犹豫着说出自己的名字,“你……你真的是个女人吗?”

池穗听到她这么问,并不觉得奇怪,她看着阿萝清澈的眼睛,淡淡道:“我是个女人。”

阿萝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说:“我也是女人。”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睁着天真烂漫的眼睛,池穗忍不住笑了一下。

阿萝一愣,毫不犹豫地说:“若不是帮你给伤口上了药,我真的会以为你是个男人。”

池穗略一挑眉,阿萝有些羞赧地对她一笑:“你生得真好看。”

好看?

在池穗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人夸她生的好看。

阿萝看她陷入沉思,脸上没有更多的情绪,又凑近了一些,她拉了一把椅子在池穗面前坐下,笑嘻嘻地说:“你看你的眉眼五官,若是换上女裙,不知道该有何等美貌。”

阿萝天真烂漫,浑然已经忘记了眼前的人是杀伐决断的将军,她只是觉得池穗沉静而温和,断没有传言中那般冷酷嗜血。

池穗笑了笑,而后看着她问:“方才那个人是谁?”

“哦,你是说巫,”阿萝笑笑,拨弄着衣服上垂下来的流苏,“他是我们匈奴的巫医,通方术占卜,是与神明通话的人。”

池穗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巫医铁青着脸走进来,一把拉过阿萝的手,大步把她拉出营帐之外。

阿萝身量娇小,步子比不得他大,一路小跑踉跄着跟了出去。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阿萝第一次见到巫医盛怒的模样,她一愣,而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我气了吗?”

巫医静静地看着她,不带感情的眼睛里面带着点点寒芒:“她是池穗,汉人的将军,她不知道杀了多少匈奴人,她该死,你懂吗?”

阿萝哦了一声,微微抿了抿嘴:“我……我觉得她看着面善。”

“荒唐!她是刽子手,是阎罗王!她狡诈诡谲,你若是亲近她,说不定要被她算计进去!”他脸上好像结了一层霜,在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光洁白皙的皮肤上,他好看得不像话。

阿萝愣了一下,点点头嗫嚅着说:“我知错了。”她有些讨好地对着巫医一笑:“你莫气可好?”

巫医冷淡地看了她,似乎眼中有几分轻蔑:“好自为之吧。”说着,又向外走去。

他没有看到阿萝失落的目光,直到他走出很远,他才站定了脚步。“怎么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傻瓜。”

阿萝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眼中难掩失落神色。

*

“池穗醒了?”赫连颉把手落在椅子的扶手上,他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她伤势如何。”

巫医沉默应对:“她本是常年习武之人,这些伤痛本也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哦,那就好。”赫连颉眼中闪现玩味的光,“像她这般的骁勇儿郎,世上现存的只怕也不多了,走,我去瞧瞧。”

听到赫连颉口中“骁勇儿郎”这四个字的时候,巫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轻轻点了点头:“好,请王子随我来。”

*

池穗能明显感受到阿萝对她的好奇,却又不敢太过亲近的情绪。她自己向来也不是一个热络的人,并不想过多理会。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微妙,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沦为阶下囚,能有这般待遇,已经比预想的好了太多。

这日,阿萝给她端了药碗过来,池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阿萝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迟疑地开口:“你……不害怕我毒害你吗?”

池穗把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无所谓。”不是害怕,也不是不害怕,而是无所谓。

池穗向来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可如今,前路不明,她自己也不想让自己钻这个牛角尖,她也算得上是想得开的人。

若是赫连颉想杀她,早就杀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再者说,杀她的方式有很多,哪怕拉出去砍头,也比这个省事多了。

赫连颉留着她,只怕是有旁的打算,虽然她自己猜不透,可不代表她是傻子。

阿萝还想再说话,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默下来,她把汤药碗收拾好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绕过屏风,池穗就看不见他的背影了,可她却听见阿萝略带惊惶地叫了一声“二王子”。

池穗心快如电。

她是个女人,巫医只怕已经告诉了赫连颉,对于一个女人的羞辱将是什么,她心里没有底。

她的手指在袖中缓缓收紧,她抬起那双雾沉沉的眼睛,静静盯着屏风。

赫连颉的身量比寻常匈奴人都要高挑些,他迈着虎步走到池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巫医站在离他们五六步远的地方,目光静静的,看不出喜怒,也猜不出里面的情绪。

“久仰大名。”赫连颉略一弯唇,语气中却也没有什么尊敬的语气,“本王曾想,该在什么样环境下与池将军相见,今日此景,实属意外。”

池穗淡淡道:“我亦久仰二王子。”

池穗不咸不淡的语气却让赫连颉并不生气,他找了个凳子坐下,而后看向巫医:“池将军的身体如何,可还康健?”

巫医垂眸良久,终于道:“池将军康健,并无不妥。”

池穗看了他一眼,巫医从始至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既是如此,不如我赠将军几个美人,我们匈奴的女郎艳丽无方,将军阅美无数,还请赏光。”

池穗听闻此言,微微一怔,听这语气,赫连颉似乎不是在讽刺,好像对她女子的身份浑然不觉一般。

“多谢王子好意。”池穗笑笑,“不必麻烦了。”

“诶,在这,我是东道主,将军是我的客人,我理应尽一尽地主之谊,将军尽管在我这里住下,有什么不习惯的,就来告诉我,我一定替将军料理得妥当。”

池穗看着他的眼睛,赫连颉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含着笑,一本正经地看着池穗。似乎是一脸真诚。

池穗坐正了身子,一字一顿地说:“技不如人,自然不会怨天尤人,二王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赫连颉没料到池穗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一时间也有些恼了,他低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劝将军还是好好想个清楚的好,像将军这样的豪杰,理应寻觅良主,择木而栖。”

池穗微微仰起头,眼中轻蔑神色更甚:“记得初次见王子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个汉人,可以掉头,绝不叛国。”

她明明坐在床边,比赫连颉矮了半头,可气势上却没有输他半分。

塞外呼啸而过的风自门外吹过,拍打着营帐外的门。

池穗深邃的眼睛,浩瀚得好像要吞没整个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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