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阳光穿过乌云,
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轻轻浅浅的光晕。
队伍行了两个时辰, 天色又缓缓黯淡下来, 天际发黄,只怕又要下雪。
“鬼天气!”铁头暗骂了一句。
池穗坐在枣红的战马上微微抬了抬手, 示意身后的人马都停下。此时骤雪初歇, 触目皆是一望无际的银白。池穗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才吩咐道:“积雪很厚,为保无虞,理应缓行, 当心脚下有陷坑。”
雪被厚重, 若地上有坑确实不易被发觉。刘万时催马上前, 手中握着一张地图:“按理说咱们已经靠近匈奴军的营区了,只是此时过于安静, 我觉得只怕有诈。”
又向前行了一里路,池穗停下了脚步, 低声说:“下令分散队伍,不要聚在一处。”
刘万时把命令传达下去,又来到池穗身边,风也开始大了起来,池穗的头盔冰冰凉凉地贴在脸上, 头顶的红缨在空气中四处乱飞。
赫连颉躲在一个巨大的石头后面,鹰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池穗, 一双手在身侧握成拳。
“瞧见这个人没有,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活捉她。”赫连颉对着身边的几个人说道。
他们几个人都穿着汉人的军服,可在刻意压低的帽檐之下,露出一张又一张匈奴人特有的深邃的脸。
他们低声答诺,弯腰含胸向西侧行去,借助起伏的地形,正好掩盖住了他们的身姿。
赫连颉的目光又落回到池穗身上,这个年轻的汉人将领有着匀称的身形和深邃的眼睛,若此人能为匈奴所用,将是大大的幸事。
赫连颉盯着池穗看了很久,微微一挥手,身边的人立刻握住自己的兵器,从背风的山坡之后一跃而出,向定北军奔袭而去。
池穗带着定北军早有准备,时时刻刻都整装待发,此刻并不会手忙脚乱,两军对在一起,穿玄色衣的定北军和褐色短打的匈奴军一开始就陷入了激烈的鏖战之中。
池穗的湛金枪见了血,她轮起长枪,眼睛里一派森然的寂静,好像听不见战马嘶鸣,刀剑碰撞之声一般。
赫连颉的目光之中也难免欣赏的神色,他拍了拍身边的参领,指着池穗道:“汉人就是一群羊羔,这个人是个例外,”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她……她是豹子,是草原上最凶狠的狼。传令下去,谁也不许杀了她。”
赫连颉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炽热:“有朝一日,本王要亲自和她过招。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她收到麾下,你们找机会把她给我抓住,记住了,我要活的。”
他身边的参领露出一丝不解之色:“既然这样的敌人如此可怕,我们应该把她就地格杀,永除后患,哪能留她一命呢?”
“你懂什么,”赫连颉似笑非笑地一挑眉,“我要把她变成一把供我驱策的刀。”
“王子,您如何知晓她会如您所愿呢?”
赫连颉似笑非笑地一挑眉:“金钱,女人,名利,自然有她喜欢的。”
他挥挥手:“好戏开场了,此地不宜我们久留,告诉乌城,找个时机就诈降,不可久留。”
池穗又把一人斩落马下,只听见匈奴那边不知是谁大喊一句:“撤!”这个字是用匈奴语喊的,但发音却与汉音格外相似。
匈奴军的将士们像是得到某种特赦一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四处逃窜起来,宛如丧家之犬。
有的没见识的士兵喜上眉梢,正要庆贺胜利,却见池穗抬起手,做了一个“止”的收拾,脸上没有半分得意神色,再看向刘万时,他也是一副冷然的模样。就连铁头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年轻的士兵们很快都冷静下来,凑在一起,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跑过去问了问铁头:“这一战,咱们是胜了吗?”
铁头没有回头,他看了一眼池穗,才低声说:“不,大战刚刚开始。”
池穗带着定北军在原地站了很久,她拉了一下缰绳,淡淡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定北军向来是虎狼之师,精锐之师,怎么能轻易摊上贪生怕死的名头,就算前方有更大的恶战在等着我们,我等岂能畏惧?”
池穗的三言两句,鼓舞得士气高涨,众人高举自己的兵器,振臂高呼,池穗一抖马缰,催马快行起来。
草原上的视线是无遮无拦的,可尹提草原上的地形起起伏伏,有矮山的遮挡,远处的马蹄奔跑声已经渐渐远去。池穗微微眯起眼,看着他们溃散逃窜的队伍。
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痛苦地嘶喊了一声,池穗闻声看去,原来在不远处的向阳坡下面躺着三五个穿着定北军军装的士兵,而他们身边站着十几个匈奴军,好像在把他们就地诛杀。
众人看见这样的画面皆是目眦欲裂,眼中要喷出火焰来。池穗立刻想要催马上前,却被刘万时拉住:“匈奴人诡谲狡诈,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我去吧。”说着,他抖了一下缰绳,向那处山坡跑去。
池穗拉住自己的缰绳,看着刘万时清癯而挺拔的背影端端正正地坐在马上。
池穗随手指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跟着刘统领。”
他们几个人向向阳坡跑去,不过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匈奴军面前,匈奴军也不过十来个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放倒了一半。
就在池穗刚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刘万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突然头一沉,就栽倒了。
这个画面众人都看见了,皆是一惊,池穗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狠狠一夹马腹,向向阳坡奔去。铁头连忙又叫人跟上。
离得近了池穗才发现,那几个原本奄奄一息的“定北军”兵卒竟缓缓站起身,倒在地上的刘万时正费力地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他身后一个兵卒,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下一秒就要砍下去。
池穗来不及犹豫,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长箭,挽箭搭弓,毫不犹豫地射向他。
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这枚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刺入了那人的皮肉之中,连血液喷出的声音都分外清晰。
那人的身子晃动了一下,缓缓软倒,池穗还没有松一口气,刘万时带去的三五士兵就与伪装的匈奴军打了起来。
池穗不过看他们对了两个回合,已经能清楚地知道,这些看似普普通通的匈奴军,绝不是普通士兵。
他们拔出腰间的匕首,几乎在三五个招式间就把定北军的兵卒残忍杀死。
池穗拔出自己的湛金枪,对着面前几个人挽了一个枪花。
刚过了几个招势,突然发现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了一个人,拉着刘万时,似乎是想要把他拉到山坡后面去。
池穗目眦欲裂,立刻毫不犹豫地追过去,可又被这几个伪装的兵卒拦住去处,她格挡了几次,终于恼了,不再防守,反倒把一把湛金枪耍得生风,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向着刘万时的方向,快速行去。
绕是如此,身上也被刺中几次,胸腹上有软甲护体,而手臂和腿上又不可避免得被刺出了血痕。
池穗不闪不避,终于来到了刘万时身边,她这才看清,刘万时身上绑着一根绳子,似乎是被人生生拉过来的。
而她身后原本在追她的几个人好似在看好戏一般停下了脚步。
池穗暗道不好,只怕是有诈,可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刘万时,在心中微微一咬牙,她翻身下马,斩断刘万时身上的绳子,拉住刘万时,想要把他拉到马上,没料到就在她微微一用力的功夫,脚下的积雪突然松动起来。
池穗立刻知道不好,倒退几步想要避开,可还没来得及有进一步行动,脚下竟然裂开了一个洞,把她连同刘万时一起陷了下去。
远处的铁头看到这样的一幕几乎魂飞魄散,军中还有几个地位稍高的参领,他们立刻毫不犹豫地率军向前,想要搭救池穗。
没料到从向阳坡背后冲出了大批匈奴军,他们不知道在此处埋伏了多久,把那个陷坑团团围住。
赫连颉打马站在最前,他手中握着一个弓箭,直直地对着那个陷坑。
铁头目眦欲裂:“不!你这狗贼拿命来!”说着毫不犹豫地向匈奴军冲去。
其中一个参领想要把他拦住,却根本比不上铁头的速度。铁头向疯了一样向匈奴军冲去。
可其余几个参领都没有行动,在此刻的局势来看,对定北军大大的不利,主帅生死不明,大军群龙无首,此刻贸然进军,只怕徒增伤亡。
而铁头却顾不得这些,他只知道现在这些野蛮的匈奴鞑子,要杀了池穗。池穗带他们领军交战的模样又在他的头脑中闪烁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面涌动着汹涌澎湃的火焰,没有任何事任何人阻挡他。
他胸前微微一冷,好像有热流从他的身体里涌出,他一低头,发现一根箭当胸穿过,可他好像根本不觉得疼,铁头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赫连颉:“你这混账,休要动池将军,拿命来。”
铁头感觉有热流从鼻子里涌了出来,胸口一阵一阵发热,可他的脑子里却从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清醒。
他又想起了池穗对他笑的样子,池穗站在点将台上目光凛冽的模样。
这是池穗,是他心中永远不灭的神祇,池穗从没有打过败仗,是定北军不灭的神话。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以卵击石,只是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他都渴望尝试,他高高地举起长剑,向赫连祁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