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穗由侧门走入将军府,
他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从侧门而入
, 来往的下人们接低头不语,浑然好像没见到她似的, 只怕是早已受了嘱托。
走进二进的院子, 红珠引她到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翁主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将军不要再耽搁了。”
池穗笑笑, 没有搭言, 抬步走入了房中。这个房间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女郎的房间,里面的家具陈设大都是红酸枝木,静穆沉古,虽然端庄严整, 却少了年轻女郎的跳脱飞扬。
池穗垂眸, 左陵翁主坐在八仙桌前, 盈盈地看着她。今日翁主穿了一件茶青色的襦裙,眉目舒展宛如画卷, 当真是十足十的美丽,这般天香国色, 当真是世所罕见。
左陵翁主见到池穗,浅浅一笑,倒也让人不觉得她谄媚:“将军到了,摆座看茶。”自有婢女把上好的茶水端上桌来。
左陵翁主房中的茶具颇为考究,她用茶杯盖子撇了撇茶叶沫, 笑着说:“这茶叶是放在专门的仓库里存着的,还是父亲专门想的法子储存, 到现在也没有霉味,这雀舌在哪也是珍品,将军尝尝,合不合口味。”
池穗向来不是个懂得风雅的,更别说听歌知雅意了,只不过看在翁主盛情难却的份上,摆出一副颇为在行的模样,她小口啜饮道:“当真是不同凡响,其实喝在她口中,也不过是寻常茶叶的味道罢了,却也没有什么再特殊的味道。”
二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一会儿,至于池穗此行的目的,二人都没有提及。
左陵翁主没有料到池穗这样沉得住气,心里有些没底,她微微垂着眼,用茶杯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撇去末子,也不去饮茶,只浅笑着问:“将军夤夜到访,所谓何事,总不能只是为了陪我饮这杯茶吧。以将军的本事,一壶雀舌定然不在话下。”
池穗等她开口等了半天了,她心里焦灼却不在脸上表露分毫,她把茶杯放在一旁的酸枝木桌上,抬起眼睛看向翁主,半明半昧的光影落在她脸上,照得她五官深邃:“我来向翁主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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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烛在夜色里爆出一个火星,室内盘了地龙,暖融融地叫人头脑昏昏。
祝从之单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一松,脑袋啪的一下磕在了桌子上。
疼痛让人清醒,祝从之醒来之后,摸着自己发红的额头,心情就变得很不好。
他把成壁叫进来:“池穗呢?”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虽然这几日未曾安排她做什么旁的事,可每日上午都会到校操场逛逛,然后在午时回来,同他一起用饭,向来没有例外,今日却不知怎么了,竟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池将军还没回来。”成壁说完这句话,有些心虚地舔舔嘴唇,“将军说,您若是饿了,就先吃吧,不用等她了。”
祝从之眉心一皱:“可是出了什么事?”
成壁连忙说:“没……没有啊。”
成壁跟随祝从之好多年了,他的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住,祝从之当即抬眼看过去:“我岂是好骗的?”
他这个眼神是专门模仿过池穗的,虽然不能十足十的学会,但也颇有神韵,成壁下意识一愣,心说公子何时有这般威风凛凛的时候。
“池将军在……将军府。”成壁迟疑着说。
祝从之舒了口气:“这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不过这几日,何将军不是一直都在城楼那边吗?”
成壁低着头也不敢看他:“确实如此。”
祝从之终于后之后觉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去见谁了?”
成壁的头都要埋进胸口里了:“左陵翁主。”这时候他心里也开始觉得不大对劲,池将军和左陵翁主都是女郎,为何在他心里,竟然有一种……自家公子被辜负了的感觉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祝从之额角青筋一跳:“去了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
“像什么话!”祝从之拍案而起,“一个大男人,在未出阁的女郎房里待了一个时辰,成何体统!”
成壁在边上小声规劝:“大人别气,池将军……不会给您戴绿帽的。”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祝从之隐隐觉得自己头上闪着绿光。
“其实……”成壁心虚地看了一眼祝从之,“让池将军娶了翁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看见祝从之的眼中几乎喷火,成壁连忙补上,“池将军若是娶了翁主,势必实力大增,对公子也颇有助益。”
听听这混账话,真按照,成壁说的做,那他和小白脸有什么差别,他抬腿踢了成壁一脚:“荒唐想法,你主子我是个男人!凭着女人显贵,我还没有这么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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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对刘万时统领也早有耳闻,听说也是一位功夫不俗的小将,和你又有故交,你想去搭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翁主抬眼,轻轻一笑,“你想要借多少兵马呢?”
“五千。”
“匈奴这次派了一万人马,势必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你可知领兵的是赫连祁?你是和他交过手的,旁人说他人微言轻,可他的诡谲你比旁人更明白,你确定只要这五千人马吗?”
池穗向来以为左陵翁主是个深闺女郎,虽然读过几本兵书,可到底是被娇生惯养宠大的,这样的见地,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我只要五千。”池穗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只要时机得当,人马并不是问题。”
左陵翁主点点头,盈盈地笑起来:“有理。这五千人马,我可以许给你,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池将军也要许给我什么东西才好。”
*
池穗回到自己的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祝从之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就看见池穗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凳子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你干嘛?”他把自己的被子拉高几分,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池穗阔步走来,在他的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下,用一个十分苦大仇深地表情说:“我要娶妻了。”
祝从之傻傻地盯了她半天,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口:“滚出去!”
日日大雁终被雁啄眼,他日防夜防,防不胜防,他媳妇终于喜欢女人了,干!世风日下!公然给他戴绿帽,混账!
池穗看他暴跳如雷,连忙给他顺毛:“你听我说,赫连祁带了一万人马进了霍兰山,我已经和刘万时失去了联系,事不宜迟,我要去搭救他们。可……”池穗三言两语把今日的事说完。
祝从之一拍床板:“这定然是何庆忠的谋划,他明里暗里的装傻,就是想让你娶他的女儿。”想到这,他有些恶意地咬牙切齿,“你不如就告诉他你是个好人女的,看他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女人。”
池穗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而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我的官位是天子钦封,如今反口,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我若想搭救刘万时,明知是计策也只能将计就计。”
“所以……你答应了?”祝从之看了一眼池穗,从她脸上得到了肯定神色,气得掐了池穗一把,“你今日撒一个谎,可想过要用多少个谎言去圆,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你糊涂啊!”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刘万时去死。”池穗叹了口气,她抬起手,摁了摁祝从之的肩膀,隔着薄薄一件中单,池穗掌心的温度能清楚的传到他身上。
“日后再想法子推诿吧。”池穗笑笑,而后低声说,“只怕明日,最迟后日,我就要带军重回霍兰山了。”
事已至此,祝从之也知道,只怕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叹了口气:“那我也去叫人收拾一下,我的东西不多,一天半天就收完了。”
池穗拍了拍他的手:“这次你不用准备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你在城中休息。”
“不行!我要亲自去!”祝从之睁着眼睛,大声说,“刀剑无眼,我放心不下!”说完这句话,他微微有些脸红,可顾及不了别的了,“带我去吧。”
其实说出这句话,他就觉得有些心虚,论武艺本事,池穗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带他去,保不齐是个拖油瓶,可他就是想亲自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呸呸呸,都是假的。
池穗笑笑:“你也知道刀剑无眼,我若来不及顾及你,若你有闪失,我只怕命都要丢掉一半,你还是安心留在城中吧,莫要折腾了。”
旁的话祝从之都听不到了,脑子里乱乱的,全部都是池穗刚刚说过的话:“你若有个闪失,我的命都要丢掉一半。”他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他抬眼看向池穗,池穗也在看他,池穗那双好看的琉璃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脸。
“日后不打仗了,咱们怎么办啊?”祝从之又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池穗不是池中之物,定然不能像普通女郎一样囿于后宅,不然就是剪去鹰的翅膀。祝从之暗暗忧心,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池穗倒很平静,也看得开:“哪都好,我去哪都可以。”她这话稀松平常,在祝从之心里,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孤独。
他想了想说:“你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池穗微微偏过脸看向祝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一弯,唇畔的梨涡浅浅的:“好呀。”她笑着说。
当天夜里,军令就下来了,令池穗第二日凌晨前往霍兰山剿匪,而祝从之却再夜里发了高热,两副药喝下去,竟然没有一丝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