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燃着火烛, 门外有两个兵卒在严格把守。池穗穿着甲胄, 阔步走来,兵卒皆对她抱拳行礼。
池穗缓缓抬起手对他们回礼
。祝从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看着池穗抱拳拱手的模样, 心里竟然砰砰地跳了几下,抛开她女人的身份不说,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称得池穗一身落拓风情。
有人给池穗掀开门帘,祝从之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阿笙是女郎,可这一次池穗却也没有怜香惜玉,她的手被绳子捆住, 好像是哭了许久, 眼睛都已经肿了起来。
“把豹子带过来。”池穗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 双眸冷淡而沉静。
自那一日,豹子被人抓住之后, 对于他的处理,池穗一直没有定论, 今日她终于把他从那间闲置已久的营帐里带了出来。豹子垂着眼,铁头踢了他一脚,他也不挣扎,直挺挺地跪在池穗面前。
豹子心里大抵是对池穗非常惭愧的。池穗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吩咐铁头说:“把他扶起来。”铁头愣了一下, 虽然不太理解池穗在这方面的宽容,依旧走上前, 想把豹子拉起来,没料到豹子却微微反抗了一下,不愿起身。
铁头看了一眼池穗,池穗微微颔首,于是他便后退两步,站在了营帐的角落里。
池穗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素白的信封,她神色淡淡的,把信封丢在豹子面前:“这是那一日你身上携带的信封。”祝从之颠颠地走到豹子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豹子说:“那一日,你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信里装的是什么,事到如今,当着阿笙的面,你还是不肯说吗?”
豹子的手撑在地上,把这信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看着里面绘制的地形和地图,他震惊得抬起头,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池穗,又看了看祝从之,大声说:“这……这不是我送的信,阿笙说,她对祝大人心生濡幕之情。这封信是她……她向祝大人表达心意的。”
原本在一旁闲得无聊的祝从之同学,突然被点名,一脸茫然的看过去,只见豹子的眼神深处好像要喷出火来,在众人的印象中,他向来是个没什么烦恼人,可这几日异样的阴沉。
阿笙坐在一旁抽噎着说:“我自知貌若无盐,蒲柳之姿难入祝大人青眼,只能拜托这位阿兄替我送去书信一封,万万没料到他竟然是细作,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豹子没有料到阿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愣愣地跪在地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不可能!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一边是嘤嘤垂泣的阿笙,一边是豁然变色的豹子,池穗只觉得头都大了。她有些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祝从之,祝从之不慌不忙地走到阿笙面前:“你说你喜欢我?”
阿笙抬着一双泪眼,楚楚道:“我对大人之心可昭日月,只是我胆小怯懦,不敢宣之于口。”
“那我问问你,我的生辰在何时,我最喜欢喝什么茶,吃什么菜?”他笑得灿烂,好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阿笙一时语塞。
祝从之洋洋得意地指着池穗:“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心生爱慕,却连这些都一无所知,你可知这些东西,就连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而后转过头看着池穗:“是也不是?”
池穗的一个头有两个大,她垂下眼睛,根本不敢和祝从之对视,含糊着说:“啊……是啊是啊。”
祝从之心满意足,也没有想着再继续追问,而后淡淡地看向阿笙道:“你如今还敢说爱慕我吗?”
“你口口声声说你自己是个孤女,靖安人士,如果张军医当真是你的父亲,那你的母亲现在何处?”池穗第一次见到祝从之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他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可眼中却凛冽而冷淡,“若你母亲当真亡故,为何靖安城里没有登记在册,你的谎话漏洞百出,当真还敢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吗?”
“你命人把这样一封信送到我的营帐内,无非是想借机污蔑我,而先前你挑唆豹子,让他指认我在阿穗营帐外……”他默默把听墙角这三个字吞了回去,“阿穗识字少,她的书信大都由我来撰写,若她不再信任我,军中能为她拟信的人又有几个?”
他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平日里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如今正色起来,竟好像通身上下都带着光。
祝从之和过去不一样了,他此时此刻,沉静又锐利,像霜刀初试,像寒梅傲雪。
他又转过身:“你假借张军医的女儿身份,得知他对女儿的拳拳深情,你不光欺骗他,你还利用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按兵不动,想来匈奴那边对你极为看重,只盼着你可堪大用。如今你功亏一篑,让我猜一猜,你可会受到什么惩罚?”
阿笙张了张嘴,美丽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茫然神色,祝从之迈着步子走到她的身侧,目光并不看向她:“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如若不然……”他用眼角瞥了一下如遭雷击的阿笙,把原本那个有些恶毒咽了回去,“如若不然便把你丢进山里喂狼。”
站在一边的铁头听着他们的一来一往,有些明白过来了,他是个泥腿子,不懂祝从之话里话外的讽刺含义,可也能听懂祝从之在说阿笙是匈奴人的细作,一时间勃然大怒:“你这黄毛丫头当真是荒唐,你若不招认,我就叫几个兄弟来……”
池穗的目光淡淡扫了过去,他骤然收声,而后又慢吞吞地走回了自己原本站着的位置,眼中不甘愿的神色更甚。
“我说。”阿笙突然抬起头,看着池穗,“只是我只和统领大人一个人说。”
池穗点点头,铁头压着豹子走了出去,祝从之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一动不动:“我不走!”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池穗向来没有做女人的自觉,偶尔甚至还把自己当个男人看待,若这肤白貌美的阿笙对着她施了美人计,那当真是大大的不妙。
偌大的营帐里面空无一人,阿笙突然敛静一笑:“你说的都对。但是你说错了一样。”她施施然走上前,她的手被缚住,她走得十分费力似的。
池穗见到这一幕,微微皱起眉,侧过身子挡在祝从之面前:“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她的话音还没落,微微垂下眼,突然发现缠在阿笙手臂上的绳子,竟然有些松松垮垮。
此事不妥!她立刻下意识拉着祝从之闪躲了一下,只见阿笙竟然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在灯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刀刃上竟然是淬了毒的!
池穗没有给她偷袭的机会,她回身一掌打飞了阿笙手中的匕首,而后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负隅顽抗!”她的眼睛带着森森的寒芒,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
阿笙用力地挣扎着,突然池穗松了手,她用脚尖把落在地上的匕首踢飞,而后单手接住,匕首的尖抵在阿笙的锁骨窝上:“你说,是不是赫连颉?”
阿笙倏而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池穗,这是池穗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察这个女人,阿笙像是个妖精,在此刻火烛的光影里,她美的惊为天人,可池穗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赫连祁。”她轻轻念了一个名字,而后突然大力地向这个匕首撞去,池穗立刻收手,可惜锋利的匕首一瞬间就划破了阿笙脖子上的皮肤,鲜血喷涌而出,阿笙摔倒在地,美丽的眼睛半睁着看着帐顶。
她咳嗽了两声,眼神开始涣散起来,倏而她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声:“和我爹说声抱歉,不过我没……骗他。”她的眼睛就这样半睁着,就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