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穗还没来得及给祝从之顺毛,
那个胡子拉碴的百户长就发现了他
, 眼睛微微发亮:“统领,不得不说, 这小娘子真他娘带劲儿!”
祝从之哆哆嗦嗦地指着他:“滚出去!”
池穗咳了一声说:“这位是咱们这新来的主簿, 昨日来不及为他准备营帐,便在我这里将就了一宿。”
竟然是个男的!这个姓刘的百户长偷偷往他身上瞟了好几眼, 确认这人当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对着祝从之一拱手:“是我有眼无珠了,请主簿大人莫怪。”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祝从之自认为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于是十分大度地摆摆手:“罢了罢了。”
屋内三人的画面十分和谐, 当然和谐只维持到百户长从营帐中走出去, 他是军中的人,就算刻意压着嗓子, 也比寻常人大几分,祝从之只听得他的破锣嗓子在外头喊:“格老子的!铁头呢?他说将军屋里有个貌美的小娘子, 结果是个兔儿爷……”
祝从之平生最恨被人说是兔儿爷,原本在邺城的时候,也有这么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背后说他是兔儿爷,都被他“温柔”的料理了,祝从之天天笑嘻嘻慈眉善目的模样, 背后当真不是个好惹的主,他也不傻, 听得出来肯定是铁头背后使绊子。
入军营的头一天就结了个梁子,至于结梁子的缘由么,祝从之偷偷瞅了一眼池穗,池穗正在绾头发,看见祝从之看过来的目光,还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祝从之没见过池穗这么笑,心漏掉一拍,立刻板起脸:“好笑吗?”
池穗眼观鼻鼻观心,赶忙摇头,而后又顿住,乖巧地点头:“你好看。”
祝从之被她气得没脾气了,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气呼呼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池穗看着他,黑玉一样的眼睛微微一转,十分认真的说:“军中每日练兵,我要去校操场看看,你去吗?”
祝从之向来对这些打打杀杀不感兴趣,连连摆手:“你去吧你去吧,我去找张军医,顺便去核对一下粮草账簿。”
“也好,”池穗把头盔带上,只露出一张脸,一双眼睛炯炯地格外明亮,“你去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想了想又补充半句,“中午来我这吃饭!”
说着,提着一把大刀就往外走,这把刀足有五六尺,祝从之默默吞了口唾沫。
等他把自己收拾停当,美滋滋地往外走,成壁刚好被一个小兵带过来,祝从之眉开眼笑地招呼他:“过来过来!今日和我四处走走,如何?”
成壁忧心忡忡地说:“公子,咱们还是要早日找到池姑娘……”
日日叫池姑娘,早晚要露馅,祝从之想了想说:“人我已经找到了,”看着成壁不解的样子,祝从之悄悄用手指指了指校操场,成壁探头探脑地看了半天,犹豫了一下说:“里头有好几千人,就算池姑娘在里头,咱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啊。”
真是个榆木脑袋,祝从之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池穗:“往那看!”
池穗一身甲胄,站在校操场最前头,身边还站着两个副统领,池穗向来力气大,那杆五六尺的大刀在她手中被挽了个花,成壁的下巴要被惊掉了,哆哆嗦嗦地说:“这……这这这是池姑娘?”
祝从之看着成壁没见识的模样,觉得心里平衡多了,他从地上拔了根草,拉了成壁一把:“走吧,去别处逛逛。”
这一路上成壁就像魔怔了一样,每走两三步就回头看一眼,走出去百余步,心有余悸地对祝从之说:“我真替公子庆幸。”
“嗯?”祝从之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
成壁一本正经地说:“庆幸公子没挨揍,当初公子说了那么多气人的话,池姑娘当真是有涵养。”
祝从之把手里的折扇丢在了成壁的头上:“给老子滚!去去去,你去找人问问,给我安排的营帐在哪,好好拾掇一下,别来碍我的眼!”说着就把成壁轰走了。
他又走了百余步,就绕到了其余士兵的营帐里,还没走近,就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买定离手,开!”
“干!你又赢了,你他妈手气怎么这么好!”
前头的校操场上训练得热火朝天,此时此刻竟有人在背地里赌博?
祝从之微微转了转眼珠,像是个打了坏主意的小狐狸,脸上带着喜气,掖着手,迈着四方步,四平八稳地走过去,绕过一个营帐,发现在空地上竟然坐着两个人,他们面前摆着一个用石头搭成的桌子,地上零零碎碎的放着几个铜钱。
这俩人祝从之都认得,一个是铁头,另一个是今天早上的刘伍长,铁头也是个伍长,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小官,刘伍长看见祝从之就有点不安了,忙讪讪的站起来:“主簿大人,我们……”
军中赌博算得上大过,只是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校操场,他俩一时手痒忍不住开了两把,没成想开门大吉,撞上了眼前这尊瘟神,惹也惹不得,再加上他在早晨的时候把这位主簿大人当做了小娘子,只怕被他记恨上了,刘伍长正想自认倒霉,去统领面前领罚的时候,却见祝从之美滋滋地凑过来。
“这好玩吗?”铁头和刘伍长两个人都坐在大石头上面,祝从之穿着一身锦袍也一点不嫌弃,坐在刘伍长刚坐的石头上,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铁头:“这怎么玩啊,你教教我?”
铁头和刘伍长交换了一个眼神,铁头轻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倒也不难,我们玩的是猜大小。”说着把手里的骰子拿给祝从之看,“主簿大人有兴趣玩一把吗?”
这事若是被捅到统领那里,只怕是不好收场,可若是拉主簿大人下水,事情反倒就好办了。
想到这,铁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难度不大,挺简单的。”
祝从之看上去好像来了兴趣,乐颠颠地点头:“来来来,开一把。”他看看地上散落的铜板,从怀里摸了个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吊钱,就放在地上:“我压这么多”,铁头在心里盘算着,若是输了,一吊钱也还的起。
就点了点头,刘伍长在一边当荷官,等骰子停了,祝从之想了想,说:“我买大!”
骰子揭开,是个小,祝从之输了,他也十分豪爽,一点不小气地把一吊钱放在铁头那边:“这把手气不好,再来!”想了想,把荷包放在地上:“就一把,都压上。”
听荷包里头的动静,估计也不过是一两吊钱,铁头点点头说:“保不准这把,大人就赢了!”
玩骰子的人都知道,这骰子也算是拼个运气,输输赢赢都不好说,祝从之指着大说:“这一把,我还买大!”
等刘伍长一揭开盖子,果真是大,祝从之欢天喜地起来:“承你吉言,当真是赢了,铁头兄的嘴莫不是开过光?”
铁头点点头,他性情里头也有豪爽的一面,当即说:“说话算数,还请主簿大人看看荷包里有多少钱。”
祝从之把荷包捡起来,把口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呼啦啦地倒出来,满桌子都是,这一下可叫铁头和刘伍长瞠目结舌起来,这荷包里面倒出来的不是铜板,而是碎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竟然有二十两。
寻常士兵,一个月不过有一吊钱的饷银,一百吊铜板才是一两银子,这笔钱对祝从之来说不算什么,可铁头却拿不出来。祝从之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当真是手气好!”
铁头看着这堆银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刘伍长也看傻了眼:“大人,这……数额也太大了吧。”
祝从之手气好,赢了钱,眉毛挑的高高的:“愿赌服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刘伍长看了一眼铁头,铁头是统领身边的大红人,虽说他们二人平级,可刘伍长向来以铁头马首是瞻,为了给他卖个人情,刘伍长凑上来,压低了嗓音:“大人,你说,这赌博在咱们军中是不是合理的呢?”
“自然是合情合理的,”祝从之一双好看的眼睛笑眯眯的,“我来这的时间短,可我知道你们二人都是统领大人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她也曾和我说对你们十分器重,你们怎么会干有违军令的事呢?二位伍长言出必行,愿赌服输,日后我一定要和统领大人多多美言几句。”
得,好话都让他说了。其实赌博不管在哪都是不合法的,只不过一般都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军旅生活无聊单调,总要找点乐子,大家也都没什么钱,几个铜板也闹不出大事来。
可统领不管,不代表这事是对的,铁头和刘伍长都明白这个理,这事儿若当真被捅到池穗那里,他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手边一时没有这么多钱,”铁头知道自己今日算是碰上钢板了,可这人偏偏是新来的主簿大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算是烧在他身上了。
祝从之很大度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打下欠条,来日再还。”
就这么着,铁头咬牙写了一张欠条,期限是整整一年,最后祝从之从怀里掏啊掏啊,竟然还掏出了一小盒印泥,让他摁了个手印,准备得这么充分,很难让人相信这一切都是凑巧。
祝从之把这张欠条吹干了,毫无城府地笑起来,看见站在一边的刘伍长,还好脾气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给你沾沾喜气!”
看着笑靥如花的主簿大人,再看着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的铁头,这几个钢板像是烫手的山芋,刘伍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祝从之把欠条往怀里一揣,美滋滋地转过身往外走,刘伍长一不做二不休,和铁头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说:“咱们不如趁他不注意,把欠条抢回来。”
铁头的脸色很难看,他知道自己这回确实是踢到钢板了,他示意刘伍长看去,祝从之正欢天喜地地和他的那个叫成壁的侍卫说着什么,而成壁腰中别着长刀,双目寒光凛冽,时不时警惕地扫他们一样。
这人是个练家子,在他手里只怕讨不找好,铁头只能一咬牙,吃了这个哑巴亏,不过在他心里,和祝从之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祝从之没想到成壁这么快就找过来了,忍不住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成壁是个老实人,一根肠子直来直去:“公子,这事若是让统领知道了,定然要怪公子聚众赌博。”
祝从之优哉游哉地往前走,手里的小扇子摇得十分欢快:“自古夫为妻纲,夫唱妇随,你知道吧?”
成壁老老实实点头,祝从之志得意满,胸有成竹地说:“我是她的夫君,她自然听我的,放心吧,这事一会我和她说,保管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