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枝上辈子只坐过短途轮渡,还是第一次坐这种大型客船。
客船通身都由优质的木材打造,船身庞大坚固,船舷两侧刻着山水图案,船舱宽敞明亮。
高耸的船头处,巨大的风帆在风中鼓荡,令人看着就生出一种“直挂云帆济沧海”式的豪迈气概。
宋玉枝陪着沈遇绕船一周。
确定船上无甚危险隐患之后,宋玉枝便不让沈遇在外头喝风了,搀着他回了船舱休息。
从船舱出来,宋玉枝在甲板处找到了面向河水,神色凝重的赵大娘。
“娘,晨间风大。想看风景的话,不妨等午间再出来。”
宋玉枝拉上自家婆婆的手,发现她指尖发凉,又问:“还是您在担心什么?”
赵大娘张了张嘴,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问起:“遇儿去休息了?”
宋玉枝点了点头。
赵大娘脸上带出一点笑意,“昨儿个才听你娘说你俩吵嘴了。臭小子不让人省心,你辛苦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其实也不算吵嘴。只是生了点误会,我解释的时候有些急,声音不觉扬高了而已。再者,沈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知道吗?哪里不让人省心了?”
赵大娘脸上笑意更浓,心底的那一抹担忧也悄然抚平。
“怪不得人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呢。你俩这腻歪劲儿,比刚成婚那会儿还厉害呢。要不是外头还不算很太平,我可不跟你俩一道出来,没得夹在你们中间!”
说着,赵大娘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我刚在想叶儿呢。”
前二日,金大娘打定主意要放叶儿自由。
叶儿自是不愿撇下她的。
金大娘就同她说:“傻孩子,阿奶用你的银钱雇得了服侍照料的人,哪里就必须要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呢?你看看这城里的药价,贵的实在吓人不说,有银钱都不一定能买到,要不是你师父分了一些她战前积攒的药材,阿奶怕是已经断了汤药。你不跟着你师父去京城,哪里来的银钱给阿奶治病抓药?”
叶儿这才被说服了,“那我跟着师父去。等赚到了银钱,我就给阿奶寄银子和药材。如果情况再好一些,我再把阿奶接过去。”
金大娘说那敢情好,“阿奶这辈子还没去过京城那样的地方呢。就等着你带阿奶去长见识了!”
祖孙俩感情甚笃,全心全意为对方考虑。
事情本该告一段落了,没成想,昨儿个叶儿在金家村的家人,不知道哪里听到了消息,赶进城里捉人,非要把叶儿给带回家去。
只庆幸当时赵大娘还留在那边,这才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枝枝,你是没瞧见金家人的嘴脸!知道的呢,知道他们是来寻在外生活的孩子的。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来寻仇的呢!尤其是那个金麻子……”
金麻子早先同刚去码头摆摊的宋玉枝交过手,在宋玉枝和赵大娘的手底下狠吃了一通苦头。
“老娘当时都没第一时间认出他,但金麻子却是咬牙切齿地认出了我,于是越发不肯轻易放过叶儿,甚至还说要去官府衙门告我和你金大娘,说我俩拐带良家女孩……”
“叶儿让他只管去告,说‘我师父去岁刚拿下官家食肆的名额,战乱后又半捐半卖了一批粮食和药材,我师公率领的民兵营又立下战功,正等着朝廷嘉奖。这样的人家,别说霍大人,就算是瞎子、傻子,也不会相信会做那等拐带之事’。”
“好一通掰扯,叶儿据理力争,金家人没话说了,但就是咬死了不肯放人。偏叶儿的户籍还在金家,办路引还需要户籍。最后我看你金大娘被他们烦得不成了,叶儿也一副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模样……心下不忍,就给了十两银子同他们签契,让他们把叶儿‘卖’与咱家。”
说着,赵大娘叹息出声,“枝枝,你说怎么会有那等人家呢?叶儿是他们自家的血脉至亲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时下常见的重男轻女,金家人才那般见不得她好。但我看叶儿的堂姐在家还过得挺好的。怎么就偏对叶儿那样呢?可惜你当时不在场,你金大娘和叶儿又坚持不去烦你,否则你必然有法子不让那一家子好过!”
这事前一天宋玉枝已经知晓,现下再听过一遭,宋玉枝想到叶儿身上那些陈年旧伤,心下戚戚然道:“他们那些人的想法,咱们不会懂,也不必去懂。叶儿同他们彻底断了也好,往后会否极泰来的。”
赵大娘说是,“叶儿的路引已经办好了,明后天就该出发了。往后她有你金大娘当阿奶,有你这师父,还有我同你娘疼她,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婆媳二人正说着话,甲板上忽然喧哗起来。
抬眼,宋玉枝看到一艘更为庞大的船迎面而来,比他们乘坐的客船还大了一倍不止。
船头桅杆高耸入云,除开风帆外,另外还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帜。
两船擦身而过的时候,宋玉枝看清旗上写着一个“方”字。
客船上的乘客不乏消息灵通之辈,当下就道:“姓方的,能摆出这种阵仗,又往丰州城去的,除开方将军所在的方家,应该没有别家了吧?”
这话一出,甲板上的议论就越发多了。
“方家弄这么大阵仗来干啥?没听说方将军怎么不好啊……”
“我看那船头站着的除开家丁护院外,多是仆妇、丫鬟之流。总不至于是刚打完胜仗,就特地给方将军送人伺候吧。”
“方家能在这个时候如此高调出行,自然是得了今上允许的。他家在御前还真是得脸。”
“老哥这就不知道了,方家不止有从龙之功,还另有一番造化呢!”
说着话的工夫,顺水而行的方家大船便驶远了。
宋玉枝听着乘客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更多的都是对方家的褒奖和艳羡,遂也懒得再听,挽着赵大娘回了船舱。
一旬之后,三人从船上下了来,又雇了车夫,赁了马车,从陆路走了五日,总算抵达了那老大夫避世隐居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