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枝在密室入口处站了半晌。
等确定再听不到一点响动了,宋玉枝才往回走。
周氏和赵大娘仍在起居室里没动,眼睛却都望着门口的方向。
赵大娘再次红了眼睛,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能说出口。
宋玉枝提起一口气,声音轻快地道:“娘,知远,昨晚咱们都没睡。咱们先睡吧。”
说着话,宋玉枝就和周氏一道把被褥在石床上铺开。
赵大娘擦过眼睛一道帮忙,嘴中却道:“我不困,枝枝你们先睡。我守着你们。”
过去半个月的时间里,晚间几乎都是赵大娘负责值守。
又因为担心沈遇,赵大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大圈。
她从前还半点不显老态,近来还多冒出好些白头发。
要是还这般多虑少眠,难保不会出事。
宋玉枝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哄她,只道:“娘,这里比清水巷里安全多了,不用您守着。而且休息好了,您才能帮我的忙呀。”
赵大娘问说帮啥忙?
“民兵营的一众兵丁自打除夕后,就毫无交代地被留在了军镇。这是他们给家里留的家书,我用了特别的法子写在纸上,暂时看不出来。稍后得一张张拿到火上烤,烤出来后还得写成一封封书信。”
宋玉枝把那一沓“白纸”拿了出来,“祖母说了,至多还有半个月,到了月底,京城的动乱就会过去。等京城尘埃落定,北戎人便也不敢大肆进犯了。您算算,半个月之内就得把这些口信全都整理出来,润色成五百封家书……是不是时间紧,任务重,需要咱们齐心协力?”
宋玉枝声音和缓却有力,赵大娘不觉就点起头来,目光也变得坚毅起来。
“他们都是可怜见的。从腊月算到现在,他们操练的时间,满打满算都不到两个月。这样却得上战场了。家里指不定急成什么样!不能让他们不明不白地就……我不认识几个字,但可以帮忙烤字、研墨、叠信封……”
说着话,赵大娘脱去外衣躺下,声音越说越轻,没多会就睡了过去。
宋玉枝和亲娘、弟弟对视一眼,三人一道躺上了大通铺。
躺下之后,宋玉枝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她想了会儿沈遇,又想了会儿叶儿,后头也没过多久,她听着赵大娘均匀的呼吸声,不觉也睡着了。
一家子睡过一个上午,醒来的时候,气口处透进一小片不规整的阳光。
赵大娘一阵失笑,“这贼老天,打从进了腊月,就是接连不断地阴天、雪天,今儿个咱们躲起来了,它倒是舍得出太阳了。”
周氏同样稀罕的不行,“这魏家的密室不知道怎么造的,隔音、隐蔽不算,还能透进光来。”
也别说周氏了,宋玉枝作为现代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古人的智慧从来是不容置疑的,秦朝时尚且就能造出秦皇陵那种旷古烁今的大型建筑,官宦人家能造出一间有光的地下密室,自然也说得过去。
趁着有光,天气也暖和,一家子齐齐起身。
周氏去用小炉子烧热水,赵大娘把桌椅又仔细拾掇了一遍,开始对着烛火烤信。
宋玉枝和宋知远则去了一趟隔壁库房。
魏家的库房里就没有透光的地方了,只能拿着烛台慢慢翻找。
姐弟俩找过几个樟木箱,最后找到了一个装盛笔墨纸砚的箱子,其中有一种硬挺的纸张,看着就十分精贵,价格不菲,世面上难寻。
虽然魏家人离开之前,魏老太太对着宋玉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可以随意取用密室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舍不得。
但这种世面上难寻、不能以金钱衡量的东西,宋玉枝还是不想动用太多。
她就准备用普通纸给兵丁们誊写润色家书,这种精贵硬挺的纸,用来裁制信封。一大张可以裁剪十来个信封。
他们揣上东西回了起居室,赵大娘已经烤好了一张,正和周氏一道看着。
两个娘都一脸疑惑,宋知远小跑着上前看了一眼,小小的脑袋上也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姐姐,你这上头写的是啥?”
宋玉枝对繁体字一直是认的快、写得慢。
毕竟她还是习惯写简体字,想到某个字的第一反应依旧是简体,得在脑子里经过一套“翻译”流程,才能转换成时下所用的繁体字。
早些时日她给沈遇写一封家书,都得前后写上好几日。
当时时间仓促,等着给家里传信的民兵又那么多,让宋玉枝写繁体字她哪里忙的过来?
所以她在纸上写的都是简体字,在宋知远和周氏他们看来,很多字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自然就认不全了。
“这可以算是一种新字体吧。当时我想着后头誊写肯定得我参与,就怎么方便怎么来了。这样,我负责翻译,娘负责烤火和裁信封,知远你来誊写。”
宋玉枝拿过第一张纸开始辨认起来,道出了第一个民兵的姓名和住址。
第一个在纸上留下口信的,是同沈遇关系最亲近的小石头。
小石头没个正经名字,家里也没什么人,是吃村里百家饭长大的。
他想给全村人都留些话,但考虑到篇幅有限,他最后只是把家书写给村长,告诉村长自己把前头一个月的月钱,连带在宋记打短工挣的工钱,一并埋在了村口的水井旁边。
汇集起来,也不过寥寥数十字。
一家子齐齐动脑,以小石头的口吻感谢所有帮助过他的乡亲父老,最后再提银钱,总算将数十字扩充到二三百字。
第二封家书,来自一个和老母亲相依为命的兵丁。
他母亲病了,急需一笔药钱。
他将母亲托付给同村的亲戚照看,只同母亲说要去城里做工挣药钱,根本没提自己是征召当民兵的事。
宋玉枝在信中给了他母亲一个交代,道明他所做的事,宽慰了他母亲一番。
第三封、第四封……
一封封家书整理出来,就好像一遍遍经历别人的人生。
别说宋玉枝同一众民兵说过话、算相识,便是周氏他们这样只能看到只言片语的,一时间都很是伤怀和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