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锐格从沙县小吃出来,看到吴瑕站在路边抽烟。
他一手夹着烟垂在身侧,微微仰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乔锐格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走了过去。
吴瑕转头看到他,摁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拉开车门上了车。
等乔锐格坐上副驾,吴瑕问:“你住哪儿?”
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要送乔锐格过去。
乔锐格说:“我没订酒店。”
吴瑕说:“可以现在订。”
乔锐格说:“我没带身份证。”
吴瑕终于转头看了看他,那眼神仿佛已将乔锐格心里打的算盘全都看穿了。
但乔少爷什么风浪没见过,一脸坦然地回视。
吴瑕想想说:“叫你司机接你。”
乔锐格不慌不忙地说:“我自己开的车。”
“你车呢?”
“我不记得了。”
吴瑕深深看他一眼,转头看向车窗外。
乔锐格却更加坦然。他没说谎,他是真不记得,他上午跟着吴瑕进了那个小区,然后就上了吴瑕的车走了,他的车丢在那个小区外面,至于那是个什么小区他完全没在意。
吴瑕手扶在方向盘上,手指一下下敲着。
乔锐格不记得把车丢在哪里,他记得。只是从这里去那个小区有点远了,他很累,实在不想跑一趟。
他又转头看了看乔锐格,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乔锐格嘴角微翘,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过了大概20来分钟,吴瑕把车开进一个老旧的住宅区。住宅区里没有专门的车库,吴瑕直接把车开到了一幢旧楼的单元门前停下。
乔锐格跟着下了车,借着昏暗的路灯打量了几眼,这里的房龄恐怕没有40也有30年了。
他等着跟吴瑕上楼,吴瑕却没进单元门,转身往另一边走。乔锐格赶紧跟了上去,没走几步,他看到前面亮着一个灯牌,上面写着“住宿”。
乔锐格心里一咯噔,赶紧上前拉住吴瑕,看看那灯牌又看看吴瑕,有些急:“我不住那儿。”
吴瑕看看他,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这下乔锐格真急了,他死皮赖脸地跟了一天可不是要来住这不知道什么鬼的小旅馆的。
他紧紧攥着吴瑕的手腕,不让他走,紧咬着牙话都说不出来,急切又委屈地瞪着吴瑕。
吴瑕轻叹口气:“不是让你住那儿。”
“……哦。”
“你先放手。”
乔锐格半信半疑地松了手,吴瑕继续往那边走,乔锐格跟着他转了个弯,才发现那旁边有个很小的超市。
不一会儿吴瑕从超市里出来,递给乔锐格一包东西。
乔锐格接过一看,是一盒内裤。
“条件有限,买不了你用的那些护肤品,凑合吧,反正就一晚上。”吴瑕说。
乔锐格有些尴尬。他记得当初他是怎么用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刁难吴瑕的。
他做了很多这样的事,吴瑕迁就他他还只当是偿债的方式,后来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老旧的楼道里连个感应灯都没有,只有一点朦胧的月光。
吴瑕走惯了不觉得什么,乔锐格却走得有点艰难,加上楼梯上还有住户堆放的一些杂物,才上两层楼,乔锐格已经磕了好几下。
他摸出手机想照亮,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机塞了回去。
他抬头看着昏暗楼道里吴瑕隐约的身影,伸手拉住吴瑕的胳膊,顺着滑下去握住吴瑕的手。
吴瑕一愣,停下脚步。
“我看不见。”乔锐格坦然地说。
吴瑕站了一会儿,继续往上走,他的手并不回握,任由乔锐格牵着。
吴瑕租的是顶层7楼的一个小套间,乔锐格一进门就被它的狭小给惊了一下。
目测这小套间不超过30平米,一间厨房一个卫生间,一个客厅一间卧室,再加一个很迷你的阳台,勉强可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房间里没有空调,好在还有一个热水器可用。
吴瑕也不招呼乔锐格,进卧室拿了衣服径自去洗澡。
乔锐格看到客厅里只有一套饭桌椅没有沙发,慢慢走到卧室往里一瞧,有张一米五的床,他抿了抿唇,又回身打量小小的客厅。
饭桌上放着些纸巾泡面之类的东西,比较突兀的是还有几本看着就厚重的书。
乔锐格走过去拿起来看,发现是文秘专业的自考教材,他心中一动,却又不太敢相信。
今天吴瑕的表现已经让他不敢把这些东西跟自己联系起来。
卫生间的隔音并不好,哗哗的水声时断时续。
乔锐格走到卫生间门前,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门,门当然锁着,他扯扯嘴角,暗笑自己多此一举。
吴瑕洗完澡,换上一身旧T恤和短裤,他拿着毛巾擦头发,感觉身上的汗又出来了。平时他洗完澡可以什么都不穿,今天却是不行的。
打开门,乔锐格倚在门边,对他笑了笑。
吴瑕瞬间有些恍神,站着没动,连头发都忘了擦。
乔锐格也看着他,眼神温柔又深情。
过一会儿,乔锐格倾身向前,朝吴瑕低下头,吴瑕却猛地偏头避开。
“我给你拿毛巾和牙刷。”他说。
乔锐格无声地叹口气。
吴瑕不再理他,走到饭桌边的五斗柜里翻找。
看着吴瑕的背影,乔锐格说:“我一直在找你。”
吴瑕动作僵了一下,又继续翻找,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新牙刷。
乔锐格说:“我现在知道了,我……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想跟你说对不起,还有,我……”
“我困了,很累,东西给你放这里,没什么事我先睡了。”吴瑕把毛巾和牙刷放在桌上,打断了乔锐格的话。
他往卧室走,想起什么似地回过身说:“不好意思,你可能要睡地铺,我给你铺张席子吧。”
眼看他又要转过身去,乔锐格追上两步,目光炙热地看着他:“吴瑕,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乔锐格乔少爷,向来风流多情,多的是人向他示好献媚,就算偶尔他一时兴起追个人玩玩,也不过是勾勾手指的小事。
也许对吴瑕他费了最多的心思,可费了最多的心思他却完全不懂珍惜,骆遇川曾说他“被人甩了”他不肯承认,此刻一句“重新在一起”无异于自打耳光。
他从未对谁说过这样的话,也曾自认不需要也不屑于对谁说这样的话,现在才发觉对着心心念念片刻不能忘的人,这几个字也并不那么难出口。
吴瑕似乎愣了一下,看着乔锐格,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嘴边慢慢牵出一抹嘲讽的笑:“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乔锐格僵立当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反驳的声音。
什么叫在一起?
他不曾说过“喜欢”,不曾把吴瑕当作“恋人”,不曾给过他半点真心,那算什么“在一起”?
吴瑕显然懒得跟他费口舌:“我真的很累,你自便吧。”
他又要转身,乔锐格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神色慌张:“你等等,等等,我,我还留着这个。”
说着他一手拉着吴瑕像怕他跑了,一手从裤兜里摸出钱夹,似乎意识到不方便,这才松开吴瑕,从钱夹的夹层里小心地拿出一张叠好的纸。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是吴瑕写给他的那张十万的借条。
乔锐格把借条托在手上,献宝似地看着吴瑕,却见吴瑕脸色发白,眉宇间隐隐有煞气。
吴瑕冷冷看着他:“所以,乔少爷说一直在找我,还千辛万苦地追来这里,其实是来追债的?”
乔锐格突然很想把自己拍死。
“不是……”他急忙解释,“我是想说,两年已经过了,我……”
吴瑕靠着卧室门,抱臂环胸,看着他冷笑。
乔锐格蓦地捏紧那张借条,吴瑕笑得他心里发慌,发冷,他急于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或是证明某些东西。
乔锐格抓住吴瑕的肩,将他压在门上亲吻。
吴瑕并不回应,连眼睛都懒得闭。
乔锐格不管不顾地亲了一阵,越发心凉,他缓缓退开,眼中映着吴瑕嘲讽的脸。
“我知道,两年期限过了,乔少爷是要先收点利息?”吴瑕依然冷笑着说。
“不是!”乔锐格分外恼火,他举起手中已经被捏皱的借条像是要一把撕了,却又迟疑了一下,似有不舍,小心地慢慢展平,叠好。
吴瑕也不说话,漠然地看着。
乔锐格看着他,只觉胸中一团邪火,想把人压住了狠狠欺负,又想马上转身逃开。
他深吸口气,退开两步,说:“我去洗澡了。”
他转身匆忙进了卫生间,身影甚至显得有些仓皇。
洗完澡换上吴瑕给他买的新内裤,乔锐格犹豫要不要再把长裤穿上,想想又放下,只穿着条内裤就走了出来。
他听到吴瑕在卧室里打电话。
“不好意思……是,有点突然……给你添麻烦了……”吴瑕在说。
乔锐格看到客厅地上铺了张凉席,他走到卧室门口,看到吴瑕坐在床边刚挂电话。
吴瑕抬头看了看他,站起身说:“你睡床,我睡地铺,我忘了你是债主,总有些特权。”
吴瑕往外走,乔锐格突然抬起手拦住他的肩把人压回床上。
“就在这儿睡。”乔锐格说。
吴瑕挣扎,乔锐格收紧手臂把他紧紧箍住:“你说的,债主总有些特权,你就当,是我这个债主的要求。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听了这话,吴瑕果然不动了,沉默片刻,他翻身躺好,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这样睡了。
顶层的房间经过一天的暴晒热得人难耐,卧室只有一把小吊扇,即使开着窗,半夜里也并不会凉快多少。
乔锐格一开始还舍不得放开吴瑕,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很快就开始出汗,他想忍着,可又怕这么热下去吴瑕会睡不好,吴瑕累了一天,他不想他睡不好觉。
犹豫再三,乔锐格松开了胳膊,只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吴瑕胳膊上。
他没有跟吴瑕解释,他留着那张借条不是想向他追债,只是因为,那是吴瑕留给他的,唯一的一样专属于他的东西。
吴瑕应该是累极了,就算是这样的环境也很快就进入了睡眠,乔锐格看到他白晰的脖颈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忍不住抬手帮他轻轻地擦掉。
乔锐格一边替吴瑕擦汗,一边说:“吴瑕,你还喜欢我的吧?你能……一直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极轻,像怕惊醒了吴瑕,又像在自言自语,更像在描绘一个梦,声音大了,梦就碎了。
第二天对吴瑕来说又是忙碌的一天,他刚送完一个小区的件出来坐上车,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一眼就愣了。
来电显示一行英文:“my dear”。
吴瑕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乔锐格存的他的号码,他嘴角抽了抽,接起:“喂,你好。”
“是我。”
“嗯。”
“我的车你记得停在哪里吗?”
吴瑕报了个小区名。
乔锐格说:“今天我接你下班,晚上不要自己开车了。”
吴瑕没吭声,直接挂了电话。
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犹豫了一阵,最后只是锁了屏把手机扔到仪表台上。
乔锐格趁着午休的时候开车去了快递站。早上他醒来时吴瑕已经去上班了,他打车去昨天的小区门口取了车,去商场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想着把车停到快递站,还跟昨天一样继续跟吴瑕的车陪他上班。
可他的想法很好,现实却很残酷。
吴瑕的车上多了个年轻人,副驾驶有人坐了,他要是想跟去,只能坐在堆满包裹的车厢里。
乔锐格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吴瑕不解释,也不赶他走。
乔锐格猜测,吴瑕也许是在等他耗不下去自己离开,他想,怎么可能离开,他可是打算耗一辈子的。
于是,乔锐格每天就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吴瑕的车后面,像个编外快递。
吴瑕上班他也“上班”,吴瑕下班他就开车接吴瑕回家,吃饭AA,晚上搂着吴瑕睡在一张床上,乔锐格觉得自己进步很快,已经可以开始体会到那把小吊扇的用处了。
就这么跟了三天,工作上打来的电话一天比一天多,乔锐格还是一点不慌,生意丢了大不了再谈,人丢了他上哪儿去找?
这天中午,快递站来了一辆大货,好几个快递员在忙着卸货,吴瑕站在车后对单子。
手机响,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后面走了一段,身后突然传来一片惊叫声。
吴瑕茫然回头,这几天他都没睡好,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发现那辆原本停得好好的货车在向他逼近。
呆怔的瞬间,吴瑕突感腰间一紧,一个身影扑上来,两人重重跌在路旁的沙堆上。
吴瑕懵了一会儿,头有些晕乎,耳中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他摇摇头甩掉头上的沙子,这才注意到把自己扑倒避开大祸的不是别人,是乔锐格。
乔锐格的头贴在他的颈侧,胳膊紧抱住他,像是用尽了全力。
吴瑕推了推他:“起来吧,我没事。”
乔锐格没有动,吴瑕很快发觉不对劲,虽然很轻微,但他明显地感觉到了,乔锐格在微微地发抖。
吴瑕的手按在乔锐格肩头,没再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