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和笑了笑,说道,“早就听说姑姑的夏凉宴十分有趣,一直想来,却不得闲暇。今日正好有机会,还希望没有打扰到各位的雅兴。”
围在严安身后的一众公子哥儿立时诚惶诚恐地摇头表示不曾被打扰。
又纷纷赞许萧云和的谦逊亲近。
人人都想极力在这位口碑甚佳的王爷跟前,表现一二。
正说笑热闹间,突然有个侍卫走过来,在萧云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云和眉眼不动地笑了笑,随后起身,对众人说道,“抱歉各位,本王有些琐事,要离开片刻,各位请各自尽兴。”
“王爷待会还来吧?”严安追问。
萧云和一笑,“那是自然。”
便与那侍卫离去了。
站在严安身后个一位世家公子摇头赞叹,“端方如玉,说的可真是这位王爷。”
“只可惜……竟然被赐下了那样一门婚事。”有人应了一声。
众人一阵沉默。
随即有人不掩嘲讽地低声道,“听说那位迟家九小姐,虽只有十二岁,却已隐见天人之姿,可是真的?”
“是啊!我可是亲眼瞧过的,哎哟我的天爷,只一眼,我这半边身子都酥了!更何况那位色中恶鬼样的殿下了……”
众人都知晓这位殿下说的是谁,自是东宫那位恶名昭彰的人物了。
又一阵沉寂后。
几道猥琐的笑声响起。
严安走到一旁,招了招手。
不一时,便有个小厮跑了过来。
严安朝那人看了一眼,低声道,“找个人去告诉苏将军,就说,明王并无请帖,却来了今晚的夏凉宴,看着似乎有事。再跟苏将军说,若想叫我帮忙查探,还请兑现前些时日的承诺。”
小厮应了一声,便转身匆匆走了。
严安冷脸——先前苏离分明答应夏日祭那晚让他到万久福跟前露个脸,后来却当作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连他屡次的请求见面都不肯答应!
过河拆桥!
他就不信,这人没有用得上自己的时候了!
一转身,忽而瞥见乘云台底下的假山后走出两个人。
前面的那个……
像是,康王萧知才?!
他惊了下,再仔细看去,却已不见了人影。
皱了皱眉。
后头有人叫他,“小侯爷,照花台那边的晚宴,似乎开始啦!”
严安回过头应了一声,又往底下瞅了瞅,转身走了过去。
……
照花台上。
“大长公主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迟静姝跟随一起屈膝弯腰,便听一阵珠琅环翠后,威严又不失慈扇的声音响起,“不必拘礼,都起来吧!”
迟静姝缓缓抬眼。
便看,最上首,端坐着一位面若春水、色如春晓,很是艳丽的妇人。
一身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金镶珠宝摺丝大手镯,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
通身的富贵荣华,在宫灯之下,灼目而耀眼。
迟静姝微微避开被刺痛的目光,心下暗道——果然是母女,纵使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来,可这萧家母女二人的秉性,可真是妥妥一致的张扬。
萧蓝坐在上首,视线一扫。
便落在了迟静姝身上,当即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亮光。
却也不动声色,只笑着抬了抬手,“都入座吧!不想今年竟有这样多的孩子参加,可真是叫本宫心生欢喜。”
“本宫寡居多年,膝下也就只有悠儿一个孩子,平日里十分寂寞。便想着办这一场夏凉宴,聚一聚有趣的孩子们,看着大家热闹热闹,本宫心里也就跟着热闹起来了。”
“本宫本还担心因为前些日子的误会,今年的夏凉宴要举办不起来了。倒是你们都不嫌本宫,这样热的天,还不辞辛苦地来这一趟。本宫十分欣慰,也很高兴。便先以一杯酒,谢各位孩子的体恤温柔之情。”
一旁伺候的女官立时捧上酒杯。
众人赶紧起身,纷纷说道,“不敢称辛苦,能来参加大长公主府上的夏凉宴,是我等的荣幸。”
萧蓝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众人尊崇小心的状态,笑着又环顾一圈,才喝了手里的酒,笑道,“都坐吧!”
又对旁边的女官吩咐,“开始吧!”
女官上前,拍了拍手。
这是迟静姝第一次参加夏凉宴,正不知会是如何开场之时。
就听,半空之中,突然一声响哨炸开!
她惊了下,转脸望去。
就见,河岸上,原本点着宫灯的画舫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河岸两边,无数的宫灯被点亮!
一艘小小的扁舟,从清河的上方,缓缓流淌下来!
扁舟上,立着一个一身白衣翩然如仙的女子,无乐朗声,清灵而唱——
“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清唱绵长,一声落,紧接着,便是无数声乐响起!
画舫之上,宫灯再次齐齐亮起!
有舞女在那辉煌富丽的画舫顶端,甩袖而舞!
当真华丽非凡,让人过目难忘!
“好!”
乘云台那边,有高喝声传来。
迟静姝扫了眼。
又听身旁有人笑道,“虽有些小儿女情长,可也十分应时应景了。迟小姐以为如何?”
迟静姝回神,转脸一看,竟是严惜文。
心下微动,笑了下,摇头,“姐姐可是问错人了,诗词造诣上,我素来是个浅薄的,不敢多加评谈。”
方才严惜文一直跟赵映雪在一处,没想到,她的座位居然就在自己身旁。
迟静姝扫了一圈儿,依旧没看到楚梦然的身影。
迟妙棉也不曾出现。
“惜文啊!”
忽然,上头的萧蓝笑着问过来,“你身边的这位,从前倒是没见过啊!不知是哪家的女儿,竟生得这样标志!”
严惜文瞥了眼迟静姝,恭敬而笑,“回大长公主殿下的话,这位是大理寺卿府的九小姐。与小女乃是无忧书院的同窗。”
听到这话,有不少听说了先前萧悠与楚梦然、迟静姝闹争执后伤了脸的人,纷纷看来。
“哦?”
萧蓝的脸色微微变了几分,却依旧笑着,朝迟静姝看去,“竟是大理寺卿家的女儿?也是,听说你母亲当年便是美色著称,迟大人可都是迷得不浅呢。你这相貌,该是随了你母亲吧?”
迟静姝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
不知哪处,有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声传来。
这不就是讽刺她母女二人都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卑贱之流么!
迟静姝垂下眼,端端正正地说道,“身体发肤,容貌五官,都是长者所赐,不敢当大长公主殿下的夸赞。”
这是在说,她的相貌,可还有大理寺卿迟大人的一半呢!
萧蓝笑了起来,歪过脸看她,“也是,这样的相貌,想必将来长大之后,只怕又是个祸国殃民的美人儿了!难怪我家悠儿常回来念叨,只怕心里也是羡慕得很呢!”
旁边的笑声愈发频繁了。
严惜文垂眸,嘲弄地无声笑开。赵映雪拿团扇遮住了半边脸,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赵蓓幸灾乐祸,陈怡满脸痛快。
有人低声道,“上赶着找作践,真是没见过这样的。”
“许是她以为如今得了太子的青眼,就没人敢为难她了呢!也不想想,这是大长公主府,连皇上都要给三分颜色的!更何况太子了!”
迟静姝只当这些话不过是耳旁风。
前世,她听过的,可比这些难听多了。
笑了笑,依旧态度极其软和地说道,“殿下玩笑了。”
萧蓝这一刀子下去,就跟戳在棉花上似的,眼中愈发现了几分狠意。
可却依旧笑颜如花地说道,“怎地说本宫是玩笑呢?本宫可是听说了,你如今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了呢!以你这样的相貌,将来烽火狼烟换一笑,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这是什么意思?!
说她是褒姒,萧厉珏便是那昏聩荒诞的周幽王?!
这可是极大逆不道的话!
不仅对迟静姝和萧厉珏是极尽了羞辱,更是对皇权之位随意置喙!
偏偏萧蓝却说得这样有恃无恐。
迟静姝抬眼,朝座上的那位享受尽人间繁华的妇人看去。
已年过三旬,却还面盘娇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情春色。
明明已经拥有了无数人渴求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却依然不满足,做下那些草菅人命残害无辜的事来。
她的眼前,萧蓝的身影,渐渐变成了百花馆里,那个浑身赤果遍体伤痕的少女,那个暗室里被凌虐致死的尸体。
那双含恨绝望而死不瞑目的眼,直勾勾地望着老天。
似乎在问——为何这样的人,就算是被揭穿了乃是人皮禽兽,却依旧能如此快活地享受着人间繁华,举办这样盛大又华丽的宴会,受尽追捧和逢迎呢?
迟静姝垂下眼眸,轻轻地说道,“大长公主殿下为国忧心之情,当真令人心生敬仰。”
四两拨千斤。
可真是个厉害的。
萧蓝的眼里慢慢浮起一层戾气——萧厉珏那狗杂种,坏了她的百花馆还处处与她为难。
如今又来个伤了她的宝贝女儿,还跟萧厉珏有一腿的迟静姝。
她今夜,是无论如何也要出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