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烽见她于人前这般乖巧,很是满意。
又叮嘱了几句,便先一步上了马车,离开。
迟静姝跟着要走时,后头的半夏忽然唤住了她。
“九小姐。”
翠莲眉头一皱,回头看了她一眼。
半夏却根本没理她,只上前几步,来到迟静姝跟前,低声道,“老爷似乎……有娶填房的意思,您可知晓么?”
闻言,不止翠莲。
连素来喜怒无形的迟静姝,都略略睁大眼地朝半夏看去。
半夏一见,就知迟静姝并不知晓。
独自焦急地说道,“老爷正值壮年,又是当朝大员,仕途正顺。前儿个奴婢到老爷跟前伺候时,就听到有个像是老爷同僚的人,询问老爷可有续娶之意……”
说着,又看向迟静姝,“九小姐,要是正房太太进了门,那您答应奴婢的事,还能做得了主么?”
闻言,翠莲陡然生怒,狠狠地瞪了眼半夏,“做不做得了主,那也是小姐说了算,你总来烦问,是何道理!”
又道,“小姐让你做的事,你哪样做成了?还好意思如此厚颜来问!”
半夏本就瞧不上翠莲,听她这般怒斥,也忍不住回嘴道,“我做不做得成,那是我的事!我在跟小姐说话,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一边去!”
她从前在徐媛跟前伺候的时候,本就是个得脸猖狂的,连迟静姝都敢不敬重。
如今虽说徐媛倒了,可她又扒上了迟烽,性子只比从前更嚣张。
不过是碍于有求迟静姝,才一直忍耐低头。
如何又能容得翠莲这样她瞧都瞧不上眼的奴才大呼小叫?
翠莲见她敢在迟静姝面前如此放肆,已是忍不住要动手打她了。
却听身后迟静姝淡淡说道,“续娶?半夏姑娘怕是担忧太多了。”
半夏一喜,看向迟静姝,“小姐说老爷不会续娶?”
可站在门边的迟静姝却又笑道,“那怎么可能。正如你所说,父亲如今正值壮年,又无嫡长子。定然还是要娶妻生子的。”
半夏瞪了瞪眼,“那奴婢岂不是……”
不料,一直没正眼看她的迟静姝,却忽然含笑朝她望来。
唇角陡然勾弯如花。
瞧得身为一个女子的半夏都骤然愣住,只差点被这一笑勾得三魂七魄都散了。
便听迟静姝缓缓笑道,“你又着急什么?在新夫人没进门前,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呢!”
半夏看着那张脸,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喃喃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迟静姝掩唇,幽幽吐气,“给父亲生个孩子嘛。”
半夏猛地瞪大眼。
张了张口,“可……每回伺候过后,老爷都叫人给奴婢喝了避孕汤药……”
这样的话,对着迟静姝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说出来,当真不避讳。
翠莲不满地皱了眉。
然而迟静姝却仿佛浑不在意一般。
轻笑道,“半夏姑娘该是知晓,我母亲当年,是如何有我的。”
半夏那时候已经在徐媛跟前伺候了,不过还是个三等的小丫鬟。
闻言,猛地想起!
黎瑜之所以有了迟静姝,是因为迟烽一次酒后失误。
她看向迟静姝。
迟静姝微微一笑,“我手里有方子。”
半夏一下瞪大眼,“九小姐!我……”
不待她急于说什么来,迟静姝已经嫣然开口,“所以,好好地做好我交待你的事,自有你的好处。可知晓么?”
半夏的脸已经完全变了。
当即点头,“九小姐放心!奴婢定然做好您的吩咐!”
迟静姝一笑,不再理她,转身,出了偏门。
门外,小四子和贺青站在马车边,给她行礼。
迟静姝瞧见贺青,还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已经选好武堂了么?”
老丁前两日去忆棠园时,说了给贺青找到京城最好的一间武堂之事。
迟静姝也没反对,当即让他去交了银子。
这几日,该是去练习的时候了。
谁知,竟在此处瞧见贺青。
贺青见她问,俊脸上有些红,低着头说道,“时辰还早,奴才想先送小姐去书院后,再去武堂。”
迟静姝一想,点点头,“那便辛苦你了。”
贺青忙摇头,“奴才不辛苦。”
能守着她,哪怕命给了都没事,还有什么辛苦?
迟静姝一笑,扶着翠莲的手,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翠莲看了眼旁边的贺青,跟着坐了进去。
马车‘咕噜咕噜’地前行起来。
车里,翠莲看向迟静姝,“小姐,老爷真的准备续娶啊?这二夫人死了才多久啊?他就不怕别人议论?”
迟静姝的脸上闪过浓浓讥讽,却没说话。
翠莲又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那半夏……奴婢觉得她不可信。”
不料这回迟静姝竟点了点头,“她确实不可信。”
翠莲有些惊讶地看她。
迟静姝看了眼窗外,晨起的热气,已经一点点地上涌来。
迟静姝却好像感觉不到一点儿热气般,头上连汗珠都不见一个。
翠莲正瞧着那花信之颜发呆时。
又听迟静姝缓缓道,“她是故意将父亲要续娶的消息告诉我的。”
“啊?”翠莲纳闷,“这迟早都要知晓的事,为何要故意告诉您啊?奴婢倒觉得,她是急着想做姨娘呢!”
迟静姝没回应她的话。
片刻后,低声说道,“看来……得换个法子了……”
两刻钟后。
马车抵达书院。
古朴沉老的书院,一如既往的安静而悠远。
迟静姝到的时候,也有几人正好抵达。
见着她,还颇为惊讶意外。
有两个男学生,还试图上前搭话。
迟静姝也没理会,径直便入了门内。
贺青站在马车边,看着迟静姝的身影不见了,才转脸,目光晦暗地朝那两个男学生瞥了一眼。
最后回头,对准备将车拉回去的小四子道,“我直接去武堂了。小姐这边,你还是让个人守着才是。”
小四子一笑,“青哥放心,丁叔早吩咐过了。”
贺青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书院的方向,转身走了。
小四子瞅了瞅他的背影,嘿嘿一笑,坐上马车,嗒嗒嗒地走远。
武堂的位置,在距离书院不过四条街外的一处闹市口。
当初贺青选中这家武堂,也是因为就近迟静姝入学的书院。
想着今后能与她一同出门回府,便满心喜悦。
这么大热的天,纵使走了几步满身是汗,可也脚下生风,很是轻快。
正要走到那武堂时。
突然,前头飞快地跑过一个人影。
他一愣——木邛?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连忙追过去,却见那人影一拐,跑进了一条巷子里。
他顿了下,还是追了过去。
可巷子里,却并无人影。
皱了皱眉,转过身,刚要离开时。
却不想,突然一下撞到了身后走过来的人。
“呀!”
是个女子!
他眼角余光瞥见这人一身的富贵衣着。
心下一紧。
连忙后退,躬身低头,“请小姐恕罪,小的无状,冒犯了小姐。”
本以为至少也挨一顿数落。
可对面那位穿着不俗的小姐,却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你是……静姝妹妹的那个奴才?”
这熟悉的声音……
贺青猛地抬头!
站在他对面的,不是陈怡又是谁?!
猛地想起从前被迫背她去寻大夫的事,贺青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即又连忙低头,“见过陈小姐。”
陈怡笑了起来,“你居然还记得我!”似是无限欢喜。
这样的欢喜,对着一个下人来说,太突兀了。
贺青又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冒犯了小姐,是小的之过,还请小姐恕罪。”
陈怡却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要紧的呀,也没伤着我哪里。对了,你这是从哪里来呀?怎地不见静姝妹妹?”
贺青顿了下,说道,“小姐去无忧书院念书了。小的……有些事要办。”
陈怡惊讶地睁眼,“这样的天,还要念书啊?又不考取功名……唉,这无忧书院果然严苛呀……”
说着,又朝贺青笑,“你既是有事,那我也不打扰你了。替我给静姝妹妹问好,上次约她出来玩都不来呢。也不知是不是嫌弃我了呢!”
那语气,就像对贺青撒娇似的。
贺青只觉后背隐隐发寒,低着头再次往后退了两小步,然后躬身道,“那小的就不打扰小姐了,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
陈怡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身后跟着的其中一人道,“跟着他。”
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朝某处看了一眼,随即跟上。
陈怡这才转身。
慢悠悠地走进那条巷子,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来。
身后的丫鬟上前,瞧了瞧门。
“嘎吱。”
门打开。
陈怡走进去,片刻后,传来一声轻唤,“见过……文王殿下。”
巷子的另一头。
一个邋遢褴褛胡子拉碴的汉子冒了个头。
朝这边看了看。
随即,猫着腰,像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顺着墙根贴近过来!
正是方才贺青跟丢了的木邛!
“咯噔。”
又一声响动。
如壁虎一般贴在墙上的木邛,登时一个翻身,不见身影。
小门再次打开。
陈怡从里头走出,回身,朝里头行了一礼,笑道,“那便请殿下等着我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