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
迟静姝一头钻进屋里,将一直等着的小菊给吓了一跳。
忙上前问:“小姐,您怎么了?”
迟静姝却直接上了床,盖上被子后,还忍不住全身的瑟瑟发抖,又对小菊道,“再去给我抱一床被子来。”
小菊吃惊,可看了眼迟静姝的脸色,立即转身去抱了一床被子,给迟静姝盖上。
可迟静姝还是在里面打着寒颤。
小菊担心得不行,拿手去摸她的额头,“小姐莫不是受了风寒?奴婢去给您熬一碗姜汤吧?”
迟静姝没说话,小菊便转身去了。
她不知,迟静姝的发抖,并非着凉,而是心寒、惊怖。
不可思议,只觉荒唐、可笑!
要设计她进东宫?
要她做一个能掣肘东宫的棋子?
迟明德当真下了好大一步棋,当这青云国的江山,都由他迟家摆布算计不成?
皇子随意挑选,皇室随意摆布?!
荒谬!
还真是看得起她!
东宫?那里头住的什么人?
阴阳不忌、妖魔惧怕的鬼太子!
传言他嗜杀如命,残忍无道。
能因为一个不高兴就将活人生生抽筋放血!还将一个看不顺眼的宫人放干了尸油,点了天灯!
手段何其诡怖!
迟明德居然想将她送去那样的人手里头?!
她当真是姓迟么?有半分迟家的血脉么?
何人,能将亲生的子女,送进那样的鬼蜮血窟里头?!
她缩在被子里头,十根手指紧紧地揪住被角。
只觉曾经预想的复仇之路,似乎在通往一个不可预测的迷雾之中。
荆棘血路的两边,到处是窥伺的豺狼魍魉。
瞪着红通通的眼睛,伸出阴憧憧的鬼爪,想将本就已是满身疮痍遍体鲜血的她,拖下那深渊之中去!
她无处躲避,更无法回头!
血色与诡算的一路上,甚至连个可以依靠的凭仗都没有!
只能……只能绞烂这肉身、孤注一掷地往前蹚去。
她闭上眼。
掩下眼底的湿热苦涩。
吸气,再轻轻地吸气。
……
之后的数日,迟府里,简直已是鸡飞狗跳。
迟章平醒来后便疯了,徐媛四处请名医、大夫,可都说伤了脑子,无法医治。
徐媛绝望之下,打死了府中许多的下人。
迟章平在官场上,也极其不顺。
先是被内阁学士赵采全拿住曾经办的几个案子,强行停了职。后又因为家丑被传得京城沸沸扬扬,遭了史官们集体的炮轰。
久不闻朝政的皇上,都命万久福特意将他好一顿申斥。
眼看着似乎就要官位不保,整天地四处求人告门,满面阴沉。
唯独迟静姝这边,照例地上学,回竹苑,风平浪静。
似乎完全跟迟府这一边的波澜乱象,毫无瓜葛。
在书院也不曾再遇见那位白先生,萧悠自那天之后也没来上学。偶有几人因为她家中之事出言讥讽,她也并不理会。
倒是过得自在。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这一日,迟康突然来到竹苑,说迟烽要见她。
迟静姝才下了学回来,听闻此话,便立时去了书房。
没想到,居然在书房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九妹妹,许久不见,一切安好?”
盈盈含笑上前的,不是迟妙棉,又是哪个?
迟静姝顿了下,福身回礼,“妹妹一切安好,多谢四姐姐惦记。”
迟烽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从书桌后走出来,“你四堂姐因着身体不适,便来京城寻医问药,暂时会住在家中。敏儿今日上午出了门,下午你再带你四姐去她的院子坐坐。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要和睦相处。”
迟妙棉微微一笑。
迟静姝应下,“是。”
迟烽看了看迟静姝,又道,“听说你最近在书院颇得几位先生的赞赏?”
迟静姝含笑,瞥见迟妙棉看来的目光,垂眸谦然,“都是父亲平时里教导,才蒙了先生们的一声夸奖。”
迟烽心下稍慰——近日来,也就迟静姝在书院的表现,给他拉回了一点名声。
想了想,又道,“再有几日,便是今年夏日祭的宫宴了。敏儿脸伤未好,这一次,你便跟为父去吧!”
旁边迟妙棉神色微变,随即跟着笑了起来,“夏日祭的宫宴?侄女儿在老家时,就听说过这宫宴极其热闹,能出入的都是极尊贵的人呢。”
说着,又看向迟静姝,“妹妹,三叔父真是心疼你呢!”
一席话,不仅捧了迟烽的身份,又彰显了他一颗慈爱之父的形象。
让迟烽多日来的愁苦顿时消散不少,朝她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
迟静姝扫了眼迟妙棉,微微一笑,“是,父亲慈爱,女儿一直心中悯感。女儿一定好生准备,不在宫宴上给父亲丢人。”
两个女孩,一个嘴甜,一个乖巧。
难得地叫迟烽高兴了些许。
笑着点头,“那你便带你堂姐去吧,熟悉熟悉家里的环境。对了,明日学院不是休学么?你再带你堂姐去街上走走,看看需要置备什么,帮着买一些。”
“是。”
迟静姝再次行礼,视线垂落的时候,看到了迟烽手上捏的信——是青山城老宅那边写来的?
迟妙棉一个错步,挡住她的目光,笑道,“九妹妹,我们走吧?”
迟静姝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好,四姐姐这边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迟烽才重新拿起信,正是他父亲写来的!
迟章平出事后,他就即刻给青山城老宅的家中去了一封信。
本以为老父亲会很快支招解法。
不想,他居然送来了一个迟妙棉。
信中只提。
如今破局之法,便是要让四丫头,尽快地嫁给萧云和!
一句话,顿如利剑,一举劈开压迫他头顶多日的阴霾!
是了。
若是迟家能尽快与三皇子结了姻亲,外人再如何议论,他的官位也没那么轻易动摇的!
心下大定。
按下信纸,抬头便道,“来人。”
迟康迅速走了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持我的名帖,给三皇子殿下送一份请帖,就说因着家中近日琐事颇多,怕耽误殿下与九丫头的婚事,特请殿下过府一叙。”迟烽说道。
迟康有些惊讶,随即也高兴起来,“老爷这法子好,若是能让九小姐与三皇子殿下尽快完婚,也就不用再掣肘于徐家老爷那儿了。”
不料,逢迎的话还没说完,迟烽却脸一沉,“废什么话,还不快去!”
迟康笑容顿敛,连忙躬着身退下了。
迟烽重新拿起信,看那信后头写着——九丫头如今进入书院也是极好,可慢慢将其声名宣扬出去,务必引起那位鬼太子的注意。
暗暗皱眉。
父亲想将迟静姝送去东宫,无非是想几个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跟前都有一个迟家女。
这样将来无论哪个上位,迟家都必将立于不败之地。若是女孩儿得宠,迟家还有可能能一举蹿进权贵世家之中。
可他左右思量,到底也只是在皇子中间盘算。
眼下,那声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苏离,可是也隐约透露出了那一点子的野心!并明显表达,要迟静姝!
他手上原本几个女儿都可以用。
可如今,一个被退了亲伤了脸,一个败坏了名声被她母亲藏到了不知何处。
只有一个迟静姝。
该如何抉择?
苏离?鬼太子?
“再等等吧……看这回的宫宴上,皇上的意思到底如何……”
他自言自语,将信点燃。
……
水榭长廊下。
迟妙棉神色轻盈地看着身旁波光粼粼的湖面,笑道,“果然是好风景,怪道妹妹当时那么着急回来。这样的好地方,姐姐也是平生不曾见呢!”
这才哪儿跟哪儿。
迟静姝也没理会,只是一边走,一边淡淡笑道,“原本以为祖父会让四姐至少给二婶守孝一年,才会放你出来。不想还是四姐有能耐,这才短短两月,居然就到了京城。”
迟妙棉掩口一笑,看向迟静姝,“这也是祖父没办法呀!谁叫三叔跟前的那两个没用呢!做下的事,都传回青山城了呢!叫祖父在族人面前差点都抬不起头来!我这也是……捡了便宜呢。”
这是在暗示什么?
迟静姝只当听不出来,笑道,“那可真是姐姐的运气。”
迟妙棉轻笑,站住脚步。
迟静姝见状,只能停下回头看她。
就见迟妙棉一双妙目,如春色之晓般明媚光彩。
直直地朝自己看来,似笑似探地轻声问:“九妹妹,这里头,就没有你的功劳么?”
后头的小菊猛地皱了下眉。
迟静姝却掩口一笑,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地反问:“四姐问的这样清楚,莫不是还给我准备了谢礼不成?”
似是承认了,却又什么都没说。
迟妙棉眼底一动,随即笑开,“多日不见,妹妹当真越发端慧谨慎了呢!”
迟静姝转身继续往前走,“不过是愈发胆小罢了。这也值得四姐姐夸赞的。”
迟妙棉一笑,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九妹妹不想问问,我这一次来京城,到底是想做什么吗?”
想做什么?
若不是苏离几天前的夜里那一席话,她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可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