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安静的浓夜,让他骤然缓不过神来。
缓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这是自己的屋子!
他倏地放松下来。
暗暗高兴地低语,“只是一场梦啊……”
可不料,刚动作,身上……尤其那处,竟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猛地瞪眼。
想回头去看,却又僵住!
艰难地抬起头,朝外唤,“东柱,东……”
声音戛然而止!
从屏风后头,施施然地,走出来一人。
广袖长裙,衣袂翩翩。
一步一摇曳,姿态万方。
迟章平看得有些愣,“你是谁?!”
便见,那女子,缓缓走进斜开的窗棱里,泄进屋内的月光里。
露出一张粉雕玉琢又宛转蛾眉的脸。
正是迟静姝!
迟章平猛地一惊,“你如何会在这里!”
神色慌张地欲要往后躲去,奈何遍体鳞伤,痛得他又闷哼一声,趴倒在床上。
“大哥怎地如此惊慌?”
迟静姝笑了起来,瞧着床上原本章清文雅的人。不过短短数日,竟然就被磋磨得几乎脱了像,轻柔慢缓地说道,“听说大哥受伤,妹妹特意来看望问候呀!”
分明言语轻松,嬉笑快意。
可迟章平却猛地生出一股子钻心的寒意。
他颤声道,“看望问候也不必在如此深夜,九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
“大哥。”
迟静姝上前一步,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听说你身为男儿郎,却甘愿做那种雌伏旁人身下的兔儿哥行径?”
“什么?!”
心口的耻辱被一下揭开,迟章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迟静姝又掩口笑了起来,故意加重了语气地惋惜说道,“真可惜呀!听说隔壁的陈先生,原本准备给大哥写秋闱的举荐书呢!却陡然听到大哥私下里的这种癖好,再已经放出话来,不许大哥进他家的门呢!”
“你说什么?!”
迟章平差点没从床上爬起来,挣扎地看向迟静姝,“陈先生听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是被人暗害的!”
“暗害?”
迟静姝一张水涟涟的眸子,顿时满是惊色地瞪圆,“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暗害大哥呀!”
迟章平心中愤懑,只觉自己此番真是倒了血霉,发了狠地说道,“若是叫我抓住此人,我必然要将他挫骨扬灰!”
迟静姝很是赞同地点头,“这是当然的,敢害大哥,定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只不过……”
她眼波一转,又笑着看向迟章平,“你就没想过,是什么人,竟然会对你下如此的狠手么?”
迟章平一愣。
随即蹙眉思索,“我近日并无与人结怨生仇,也无……”
突然顿住!
迟静姝微笑。
趴在床上的迟章平,却僵硬地抬起头,慢慢地看向站在月光里的迟静姝。
月色下,玉质天成的少女柳腰花态。
肌肤胜雪,盈盈娇弱。
清寒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却无端生出一股子叫人心尖陡颤的冷意!
她又笑了起来,朝迟章平轻轻地问:“嗯?大哥想到了什么?”
那模样,顷刻从月下独美的精怪,化作暗夜里獠开血口的鬼女!
“是你!”
迟章平猛地瞪大眼,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望向迟静姝,“是你!你知道了!是你!”
迟静姝笑得愈发粲然,朝迟章平走去,一边还娇软软地问:“我知道什么呀?大哥,你在说什么呢?”
“你别过来!别过来!”
许是巨大的恐惧战胜了身体的痛楚,他竟一下爬起来,朝床里不断缩去!
夜浓之下,小女子恍惚飘渺的身影,立在床边。
她俯身,朝前凑了凑,笑得芳泽无加,朝床里头的迟章平看,“大哥哥,你躲什么呀?”
迟章平不断地摇头,“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迟静姝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大哥哥是猜到了呢!真可惜,还想逗一逗大哥哥的呢!”
迟章平瞪大眼。
断然想不到,曾经乖巧可人的迟静姝,真正的模样,居然这般可怖狠毒!
他牙关打颤地说道,“你,你害我如此,父,父亲和母亲,不,不会放过你的……”
迟静姝眉尖儿一挑,意外震惊地看向迟章平,“大哥哥,这个时候,你还威胁我哪?”
迟章平眼底巨颤,匆忙摇头,“不不!我,我没有!你若是现在离开,我,我答应,绝对不会将你害我的事说出去!”
迟静姝却再次轻笑起来,那笑声清灵,若精致银铃在暗夜中浅浅回响。
却惊得迟章平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有些无辜地歪过头,委委屈屈地朝迟章平看去,“大哥,什么害你的事?”
迟章平张开嘴。“你……”
迟静姝却又一笑,摇头,“我只是来看大哥哥的,大哥哥怎么突然发起癔症来了?莫不是被吓坏了,得了失心疯不成?”
迟章平一愣,忽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猝然顺着脊椎骨,一下蹿到了天灵盖!
他猛地看向迟静姝,“你想做什么!”
迟静姝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手腕一翻,手里多了根银针。
恍惚的月光一晃,针尖上银光森烁!
“大哥以为我要做什么呢?”她轻轻地笑。
迟章平拼了命地朝后躲,“迟静姝,你害我如此还不够?竟然还要杀我?!”
迟静姝皱眉,撅了撅嘴,“大哥怎么会以为妹妹要杀你呢?你是得了疯病,妹妹给你治疗呀!”
迟章平猛地抄起旁边的一个枕头朝迟静姝砸去,埋头就要朝她撞来!
却不想,从斜刺里,突然蹿出来一个人。
一把将他死死地按在床上!
他抬眼一看,大惊失色,“是你!”
他的贴身小厮,东柱!
东柱此时满眼血红,也似疯了一般,重重地将他按在床上,嘶声道,“大少爷,如今不是你死便是奴才死!怪不得奴才了!”
“你这个无耻的……你放开我!”
迟章平想挣扎,奈何他本就身受重伤,又受尽磋磨,不过挣动两下,浑身的伤口便汨汨地流出血来,再没了力气。
迟静姝走到床边,低头,看床上状如烂泥的迟章平。
曾经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那一年,站在朝堂之上,义正言辞地攻讦她乃是‘祸国妖妃’,带领无数清流对她大加唾骂。
那番慷慨,那番正义,何等的威风呀!
她在城墙上,脖子被套住绳子的那一刻,想必他一定是快意至极的吧?
迟静姝举起银针。
迟章平猛地叫道,“九妹妹,平素里,我待你不薄。这一回,是我鬼迷心窍,可你也没出什么岔子呀!你放过我,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
迟静姝的动作僵住,看着如此讨饶乞怜的迟章平。
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阴测测的,吓人得厉害。
惊得迟章平与东柱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大哥哥,你送我去百花馆的时候,没想过我还能安然出来吧?”她忽然问。
迟章平眼眶瞪了瞪。
方才离得远没瞧见,如此靠近,陡然发现,迟静姝的半边脸上,还有一道道狰狞可怖的血痕。
硬撑着那张艳极的脸,半面罗兰半面般若!
森怖至极!
登时下意识瑟缩起来,才要张口辩解。
迟静姝又笑道,“我没有出事,你便可心安理得了?那你定然也是想过,若是我出事了,会落个什么下场吧?”
迟章平匆忙张口,“不,不是的,我只是……”
“你只是啊!”
迟静姝俯身,再次捏起银针,笑道,“只是太自私,太恶毒,太阴狠,太……不把我当个人罢了。”
说完,银针刺下。
迟章平的眼瞳猛地收缩!
“你这个恶鬼……”
然而,愤恨的话没说完,牙关里,就发出了‘咯嗒咯嗒’的撞击声。
随即,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东柱吓得一松手,一下掉到床下!
迟静姝起身,收起银针,转脸,看向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东柱。
东柱猛地反应过来,朝着迟静姝不断磕头,“九小姐,奴才知错!求您放过我老子娘,奴才一定报答您的恩德!”
“你的报答,我可不敢要。”迟静姝冷笑,“记住你该做的事,不然,不止你的老子娘,还有小燕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东柱猛地一抖!
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迟静姝嘲弄地笑了一声,“还要我多说么?”
“咚咚咚!”
东柱猛地磕头触地,颤声连连,“奴才知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做好!小姐放心!”
迟静姝冷漠地转过脸,再次看向床上口吐白沫的迟章平。
收起银针,转身离去。
满院的寂静,暗夜里,树枝花影,鬼魅憧憧。
仙姿玉色的少女缓步行走其中。
突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堪堪扶住身旁的树干,似是无法承受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闭上眼。
扶着树干的手指,终于,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起来。
她扶住胸口,低下了头。
突然,身后传来温润之声。
“既然做了,为何要害怕?”
迟静姝一惊,猛地回头。
竟看到,月色树影下,竟是苏离站在那里。
如烟的眼眶微瞪,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