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脸,就见小丫头提着裙子,朝台阶下跑去!
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只有台阶上‘咚咚咚’的脚步声,慌乱的,又急促的,跟敲在人的心头上一般。
他放下抬着的手,忽而笑了起来。
走到围栏边,便看,那小丫头,已经出了瞭望台。
街的四周,围过来好几人。
纷杂询问。
她一句未答,只闷声地说:“快走!”
小没良心的!就这么巴不得离他远一些不成?
可不想。
那仓惶逃跑的小家伙,在即将绕过街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突然站住脚步,顿了顿。
然后……朝他这里,看了一眼过来。
只一眼,便匆匆收回。转过去,再不见。
萧厉珏站住围栏边。
想起了她那个敷衍更多的点头。
忽而无声地咧开猩唇,月色下,血齿森白,菱唇嫣红。
妖气森怖,吓人得厉害。
龙一刚从下头翻了个进来,一眼瞧到他家殿下这个模样,差点没一个哆嗦又摔下去!
咳嗽一声,凑过去笑:“殿下,今晚天色不错啊?您这是出来散心啦?”
说完,就被萧厉珏横了一眼,赶紧赔笑。
不料,却听萧厉珏慢悠悠地说道,“瞧见了吧?”
龙一一头雾水——瞧见啥?
“那丫头,根本就没有利用本宫的意思!”那语气里的得意劲哟!
龙一嘴角抽了抽,干笑,“是么?殿下,您今晚是怎么寻到这丫头的?难不成是把人家从屋里给强行带出来的?”这才引得人家这么多下人偷偷地四下找开。
殊不知。
今夜萧厉珏原是听了龙三那句话,只觉得堵着一口气很是不舒爽。
索性出了宫的,非要证明一番,他只当她是个玩意儿罢了。
可谁知,在光禄寺卿府的宅子里没寻到她,却在朱雀大街旁边的小巷子里听到她对一个外男笑得那样高兴!
当即气得忘了自己的目的,只想将人带走,狠狠地折辱一番!
然而后来,娇小玲珑,抱满怀中。
他的气,又不知去哪里了。
那张从前总不愿叫他瞧见的小脸,这一回,也终于叫他瞧了个彻底。
哼!也就是个奶猫儿的样子嘛!
先前居然还敢骗他说貌丑无盐,嘴角有颗大痦子什么的!
整个一满嘴谎话的小滑头!
可不就是一个玩意儿么!根本就不值得他上心!
“哼!不过作为一个玩物,她也算是个不错的了。”一瞬又恢复了冷言冷调。
龙一好想揉一揉太阳穴,赔笑问:“殿下想说什么?”
萧厉珏登时长眉微蹙,十分嫌弃地扫了眼龙一,“你如今怎地越发蠢了?”
“我……”
龙一只觉自己简直百口莫辩!
萧厉珏却背过手,淡淡道,“夏日祭宫宴那天,给她个赏赐。”
龙一顿了顿,又继续‘蠢笨’地问:“殿下的意思是……”
“作为玩物,又这般懂事,本宫还算满意。夏日祭那天,便给她个体面。”
“殿下是想……”龙一纠结地眨了眨眼,“接她入宫么?给个……位分?”
“哼。”
萧厉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冷漠地扫了眼龙一,一甩广袖,纵身而去。
“……”
龙一无辜地站在原地,心中呐喊——您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
竹苑,夜深。
小菊举着灯弯腰站在床边,低声问:“小姐,今夜的事,当真……”
“不要对张妈及任何人提及,我无妨。去睡吧。”
迟静姝躺在床上,眉目安然。
小菊想起之前寻到迟静姝时,她除了神色略微慌张之外,并无丝毫受了惊吓的模样。
无端想起小文山那一夜。
点了点头,将灯放在床头,用罩子罩起来,然后躬身退到外间。
待外间传来小菊低低平稳的呼吸声后,迟静姝才缓缓地坐起来。
从床头的暗格里,掏出一个绣着白梨花的荷包。
往外一倒,一枚血色的扳指,落在手心。
她静静地看着。
想起那人在月色下,浅笑深眸的模样,不由慢慢地收紧了手指。
这个人对她……已经没了杀意么?
今夜为何会在那个时机出现在那里?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了?
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么?
还是……
眼前,那人月色下,如妖如魅的面容,一时笑如冥花,一时冷若霜鬼。
叫她胆寒,又叫她……心悸。
她再次低头,看向那扳指。
片刻后,放回荷包里,重新收好。
躺回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帐,有些出神地摸了摸脸颊。
凉冰冰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那里。
……
翌日。
迟静姝刚醒,突然就听到院子里,一个小丫头高呼了一声。
她昨日半夜未曾睡着,被这么一吓,登时便脑弦崩了下,止不住地头痛起来。
张妈立马掀帘子进来,一眼看到迟静姝已然白着脸坐在床上,不住地揉着太阳穴。
便是脸一沉。
甩了袖子就出了门去,怒喝,“大清早的!号个什么劲!还有没有规矩体统!惊扰了小姐,我剥了你们的皮!”
小菊过来,扶住迟静姝的肩膀,“小姐可是惊着了?要不再躺躺?”
迟静姝却摆手,“今日还要上学,便起来了。外头怎么了?”
小菊扶着她起了床,还没到外头打听。
张妈却突然又行色匆匆地走进来,一脸的喜色,“小姐,绿柳醒了!”
“什么?!”
迟静姝猛地转身,结果眼前一昏,差点栽倒!
幸亏小菊在旁边狠狠地拉住。
张妈也吓到了,连忙上前道,“您可小心一点!别伤着自己了!”
迟静姝却止不住高兴地朝外走,“绿柳醒了?何时醒的?我去看看她。”
张妈也知迟静姝对绿柳之情如同姐妹,拦不住,便赶紧给她拿了件披风,披在她身上,便扶着她去了旁边的耳房里。
方才惊叫了一声的,正是这两日负责照顾绿柳的小环。
大概是方才被张妈呵斥了,此时面上还有些惴惴的,见着迟静姝忙跪下来。
迟静姝却摆摆手,径直走到床边。
果然看到绿柳睁开了眼,登时眼眶一酸,快步过去,抓住她的手,颤声道,“绿柳。”
绿柳刚刚醒来,还十分虚弱,见着迟静姝却是极其高兴的。
反握住她的手,关心地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她被一棍子砸在了头上,昏过去之前,记忆还停留在徐媛要命人将迟静姝打死的片段上。
迟静姝红着眼睛连连摇头,“我好好的呢!你身上可还疼么?都怪我,连累了你……”
绿柳却笑了起来,“小姐没事就好。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呀,只要您平安,奴婢就算被打死,也没……”
“不许胡说!”迟静姝打断她。
张妈也在旁边笑骂,“这混丫头,吃了一次亏了,还这般口无遮拦的!你都昏了好些日子了,可把小姐急坏了呢!”
绿柳微微瞪大眼,“啊?奴婢不是只睡了一觉么?”
傻乎乎的样子,还是从前的绿柳。
迟静姝的心一下子就宽了许多,摸了摸绿柳的脸颊,笑道,“对,你就是睡了一觉。如今醒了,就好了。”
绿柳被她这样摸着,感觉就像小时候,生病时被娘亲摸着的温暖。
可又隐隐觉得别扭——小姐比她还小两岁呢!
憨憨一笑,“嗯。”
迟静姝又说了好些话,眼见着绿柳的精神渐渐疲惫了,忙让她继续歇着。
才离开耳房,眼泪又滚了下来。
张妈在旁边瞧得心疼,“小姐对她,可真是用心。”
迟静姝却没说——绿柳昏迷的这些日子,她曾反反复复地梦到,前世里,绿柳被磋磨而死时,那凄惨而可怜的样子。
梦里,她挣扎、无助、绝望。
常是恨得咬牙切齿地从梦中醒来。
那种藏在黑暗里的惊惶与失措,无人能懂。
所以,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能让绿柳再落个那样悲凉的下场。
擦了擦眼泪,笑道,“她与我自小一同长大,情分自然也不同些。张妈,今日我还要入学,就劳托您,在家好好地照顾她。给她做些易克化的吃食,若是能起床了,让小环扶着她走一走。”
张妈笑了起来,“小姐不必担心,这丫头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说是半个闺女也不错的。奴婢一定好好地照顾着。”
有张妈的话,迟静姝自然放心。
收拾妥当,又去书房拜别迟烽,却不想,今日却被迟康拦在书房外。
“小姐,今日老爷不得空,夫人一早过来了,如今正跟老爷在屋子里说话呢,您便先去学院,待会奴才定会转告老爷,说您来过了。”
迟康对迟静姝还是十分客气的。
迟静姝听到如此,便笑了笑,客客气气地准备离开时。
忽然就听屋子里头,传来徐媛的高声哭求,“老爷!章平绝不是那种会夜不归家的没规矩的孩子呀!如今芸儿敏敏接连出事,若是章平再有个三长两短,您要妾身还活不活呀!”
迟烽呵斥,“他堂堂男儿身,偶尔不归如何就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若是闹开,叫别人知晓,还以为我迟家子孙何等的不成体统!岂不败坏颜面!”
“老爷!!”
院门外,迟康朝迟静姝笑着躬了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