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麟轩所选择的道路,薛乾除了欣慰之外,也不免心生几分羡慕与担忧之情。
羡此剑意最近恩师。而之所以担忧,是因为以守护之心来构筑剑道,曾是大多数习剑者的选择,却因为人妖两族的一场夺权之战,使之彻底沦为一条断头路,即便天资与心性再如何出类拔萃,也终究不得不在十楼前止步。世人常以为修行不过十境,至此便已是人间高峰,殊不知楼外尚有大好风光。
后世剑修登高时,绝不会以此来构建脚下大路,光阴辗转之下,也就渐渐成了一番荒芜景象。道无止境,但这条道路却偏偏能一眼望到尽头,不愿涉足,也在情理之中。此外之剑道其实也不尽如人意,前路虽然光明,却矗立着一座难以逾越的剑意高山,更有好事者声称已有万年之久,不曾有人靠近一步。不过就薛乾所知,剑道虽然萧条,但也仅是妖族之乱后的几千年光景而已。
道路虽然略显得昏暗萧瑟,但其中惊才艳艳之辈绝不在少数,薛乾与许坤这两位十方阁再传弟子自然身在其列,但他们却从来不以此事为荣,相反若是没进其中,或者在此列中排名靠后,那他们两个便再无脸自称是某人的徒弟。做师父的或许根本就不在意此事,但作为弟子又岂能以此为由而心生懈怠。
关于剑道目前的状况,以当下所选道路的优劣,薛乾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麟轩,但在明知是断头路的前提,薛乾却并未在张麟轩的脸上看到任何萎靡之色,相反自己的这位小师弟眼神坚定地回了一句,“脚下的路,最终会止步于何时何地,旁人如何说不重要,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
薛乾不由得开怀大笑道:“好小子,有志气。断头路又如何,凭你我手中之剑,未必就不能闯出一番别样天地。”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敢问师兄的剑道又是以何种初心所构筑?”
薛乾尴尬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我的道路比较特殊,归根结底,无非就三个字。”
张麟轩好奇地问道:“不知是那三个字?”
“不要死。”薛乾一本正经地说道。
张麟轩细细地琢磨着里面的意思,想了十余种答案,挑了一种自己觉得最靠谱的,然后试探性地说道:“为救心爱之人于危难之中,故而明悟剑道?”
薛乾摇摇头,笑着解释道:“实不相瞒,为兄对男女情爱一事,可谓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是也,否则又岂会打了近百年的光棍。不要死就是不要死,没什么值得推敲的深意。昔日随师父练剑,我懒得对那些木桩挥砍,觉得无甚意思,于是师父便将我丢到深山老林之中,说是习不成剑就不要回来见他。入山后,整日被野兽追逐,其中亦不乏一些小有道行的精怪,故而有几次险些丧命,若非有些保命的手段傍身,估计今日你就见不到我了。自那以后,我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不要死。至于之后构筑剑道,正式开始持剑修行,不过都侥幸罢了。”
张麟轩倒是听潇然提起过此事,修行十余年,破七境而归。对于登高路途中的速度快慢,因为无人来作参考,所以张麟轩不好轻下定论。与潇然相处日久,却一只未曾谈及过他的修行事,境界修为无需多言,多次出手所展示出实力便足以说明一切,但具体花费多少光阴走到这一步,确实该寻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张麟轩笑问道:“不知师兄现在是何境界?”
薛乾沉思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与姓许的所走的道路与常人亦有所不同,我二人同子明与洛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修行方式。前者志不在登楼,故无境界之扰,后者志在脱离束缚,与他人而言,修行乃是一条登高之路,但在他二人眼中却是一场‘下坡路’,世人所谓的境界愈低,修为返到更强。子明与洛尘入门晚,修为自然要低些,若非要按照十方阁的境界一说来阐述,大概是十境,但比一般的十境修士要强上一线。而我与姓许的由于入门早,便占了一些所谓的先机,修为自然要强上一线。十境之上也有说法,只是为兄从未在意过,所以无法与你解惑,还望师弟莫怪。”
“知之为之,不知为不知,又何来的怪罪一说。师兄如此坦诚,师弟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呢。”张麟轩拱手道。
“无需多礼,既是师出同门,理该这般坦诚。”薛乾轻笑道。
张麟轩又问道:“薛师兄之名与许师兄之名,师弟早有耳闻,只是子明与洛尘两位师兄,师弟还不曾听说过,烦请师兄告知一二。”
薛乾面带微笑,不急不缓地说道:“在你之前,师父共有四位弟子,此外皆不作数。至于此中原因,待日后你自会明白。按照入门的先后顺序,依次是我,许坤,徐子明,以及洛尘。前三人皆是师兄,唯有洛尘你需唤她一声师姐。那妮子性格温和,平易近人,琴棋书画无有不精,听说师父收了你这位关门弟子,她最是开心,以后见面,想必你们二人会有的聊。许坤,黑衣白剑,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若是以后烦他,用手中剑让他闭嘴就是,但若是打不过的话,那你就只能听他一直唠叨了。徐子明,不温不火的性子,做什么都漫不经心,不过偏偏这小子的修行路最为顺遂,或许是真的应了那句‘顺其自然’。这一辈的剑道十人,我与许坤并列第三,所以江湖上倒也有些名头,听见些什么不奇怪。不过子明与洛尘都是不争的性子,不在乎那些虚名,所以相对而言名声不显。若是不出意外,许坤如今应该还在南国,至于子明与洛尘则是在一月前便动身去了东土。放心好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牵连,早晚都会遇见的。”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期待着与几位师兄师姐相见的那一天。”
“好了,闲话少叙,抓紧练剑。”薛乾上下打量了张麟轩一眼,“瞧着倒是有些练剑的底子,但终究还是差了些意思。筑楼登高,首重地基,若是基地不牢,哪怕楼阁建得再高再好,也不过是那无根之木,一经风雨,便转瞬倾覆。从今日开始,每日挥剑五千,直到能够娴熟地掌握身体。至于何时算娴熟,自然我说了算。”
张麟轩目瞪口呆,遥想数月前初见师父,与他老人家练剑时,好像也不似今日这般吧。
许是猜到了张麟轩内心所想,薛乾不禁笑了笑,轻声解释道:“与师父修行,首重一个悟字,与师兄修行,首重勤勉二字。二者差别,如佛门顿悟与渐悟之说,还望师弟好生参悟。”
薛乾将佩剑丢给张麟轩,提醒道:“对了。你小子记得在挥剑之前,先把剑拔出来,拿着木棍随便舞动几下,这可不允许哦。”
张麟轩嗯了一声,觉得这件事理所当然,练剑自然还是真实些好,于是想也没想地便走过去拔剑,用力一扯,黑色铁剑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出窍的意思。
薛乾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麟轩,轻声道:“加油啊,小师弟!”
王府厨房门外的石阶上,一袭青衫的鹿衍手中正拎着一壶酒,但他却并未饮酒,而是借着酒水施展一道神通,使其化作镜面,在此旁观少年练剑。
门外,姓董的老厨子在灶台边忙来忙去,瞥见鹿衍伸出手,他便将一碟油炸花生米递了过去,由于刚出锅,董老爷便好意提醒道:“小心烫。”
鹿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又不傻。”
董老爷子默不作声,继续在灶台边忙碌。
鹿衍将花生米一粒粒丢进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依你看来,此番授业如何啊?”
董老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又不懂剑术。”
鹿衍不以为意,轻笑道:“好歹在天上看了几年,多少说说呗,实在不行,就当陪我唠嗑解闷了。”
论及剑道修行,董老爷子好歹“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也瞧见了不少所谓的天才,一些个花里胡哨的剑术自然也见过一些,算不得完全意义上的门外。此中如何深远的门道或许他说不清,但若只是随口聊聊,倒也不成问题。
董老爷神色如常地说道:“想问什么?”
鹿衍笑呵呵道:“在你看来,如今剑术进退如何?”
董老爷子实话实说道:“剑道萧瑟,人尽皆知,无需我来多说什么。万年之前,着实热闹,但景致却一般。若是将某人排除在外,顶多算是路旁一朵颜色还不错的花,但瞥一眼之后,便再无第二眼。如今虽然田园荒芜,却有不屈之花应运而生,绚烂多姿,令人流连忘返。由此可见,车水马龙的繁华道路也不见得如何瑰丽。”
鹿衍忽然饮了一口酒,喃喃道:“该收庄稼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