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文学 > 玄幻小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第一百九十章 文庙卜卦之人
失魂落魄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山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场修为境界的“下坡路”。

青衫一梦,潇然酣睡,檀木身躯暂时易主,但此刻的操纵身躯之人却并非鹿衍本尊,而是他归入“溪水”道场后的梦中景象。若此人以本来面貌现身,白发依旧,模样也是大同小异,唯有一身衣衫换了颜色,乃是一件极其鲜艳的大红袍子。

至于他为何选择以附身的方式现身,大概是因为此方天地不允许入魔者存在的缘故,一旦被发现踏足世间,便极有可能被三教联手擒拿,然后再押送至西方佛国,交到某位菩萨手中,由其亲自看管。届时若再想逍遥世间,可谓是难如登天。

佛法高远,于众生而言,或是至妙之法门,但于我却是路旁杂草,全无用处。

榆木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张麟轩,神色失望,不由得冷笑一声,略有几分讥讽意味地与身旁之人说道:“能与我讲一讲你选择他的原因吗?实不相瞒,眼下这一世,若论资质出众的晚辈也有不少,何必在一棵歪脖树上掉死?你鹿衍不是迂腐之人,难道也要这般不知变通?”

“潇然”双手负后,神色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少年,微微一笑,轻声道:“如今这一世的树苗,哪怕长势再好,不也是难逃轻轻一提便被连根拔起的命运?所谓的修行天才,对我来说,能值几个钱?千篇一律的东西,我连看都不看,又怎会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榆木眼神困惑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名为张麟轩的少年又有何过人之处?”

“潇然”脱口而出道:“没有。”

榆木一时语塞。

“潇然”不由得捧腹大笑,然后又耐心解释道:“或许在我眼中,平凡才最难能可贵。一个人不宜太过耀眼,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人也不可太过平庸,因为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真正躺下的人。做人做事,不必太好,也自然不可太差,能做到一个‘良’字,便已然是万幸。对于你口中那些资质出众的晚辈,试问你可会以平常心去看待他们?答案显而易见。”

“南山城秦家长子秦凤仪,当真是个不学无数,只专注于男女情爱的富家公子?挥斥万金求三州文官之首一职,岂会是一个久经世事的老爷子的任性之举?若真是如此,岂不是置三州百姓于水火之中。本事如何,日后即见分晓,你我不必急于一时。一座府邸,格局之大,究竟契合了那几句圣人言语,你看不到,还是不愿看?若是这样的人最终沦为一介凡夫,虽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贫日子,但儿女绕膝,夫妻和睦,关起门有自己的小日子。届时高楼倒塌,你会不会因为他的不作为而心生愤懑?”

“再来说一说赵希言,据说是个能为师兄剑道关门的天才少年。了解不多,只说日后在剑道上的成就若是泯然众人矣,天下十大名剑中除‘婵娟’与‘人间’外,其余者又岂会没有一声叹息?”

“反观张林轩,希望不大,自然也谈不上失望,虽然身负十方阁再传弟子的头衔,但到底没有认祖归宗。如今师兄已经飞升离去,日后重返人间者又会不会认下这个徒弟,尚且存疑,故而若无我于棋盘上落子,你们如今又岂会分些目光给这位年轻的修行者?榆木这个名字的意义为何,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但千万不要真的‘人如其名’。对待林间新生的嫩芽要尽可能地多些耐心,将来的他未必就不会长成参天大树。哪怕你依旧不认同,大可一走了之,无需眼神讥讽地在此诋毁。日后一旦不得不躲在其树荫下寻求庇护,到时脸还要不要了?话别说太满,一切都有变数,何况是如今这么个‘河流改道’的关键时刻。”

榆木思量片刻,沉声问道:“就不怕输得一干二净?想来以你的棋力,应该不难看出老二和老三的真正所求,万一你最后失败了,不仅一人身死道消,甚至还要连累所有人为你陪葬。如此重担压于肩头,扛得住吗?”

红袍突然没浮现,天地顿时黯然,周围血气弥漫,宛若置身于一座无间地狱,耳边依稀可以听见众人之哀嚎,声音十分凄惨,不由得呼吸倍感困难,整个人异常压抑。

身着红袍的男子抬手一指,前方无数白骨堆积成山,山头正坐着一只似人非人的异类,双眸凹陷,青面红发,生着一对獠牙,显得极为狰狞。

榆木沉默片刻,然后突然抬手将这些幻象打散,面无表情地说道:“梦中观想之物而已,当不得真。”

“潇然”一笑置之,环顾周遭山河,心想这世间何物又不是观想所得?既然愿意自欺欺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闪而逝,“潇然”来到张麟轩身旁,将少年摇摇晃晃的身形稳住,扶着他一步步走下山路,以免被顽石绊倒,磕磕碰碰的让人心疼。某位……某几位好姑娘一旦知晓,岂不是又要心疼了。

檀木身躯内的“鹿衍”忍住笑,心道,倒也是一件难得人生幸事,但愿你能将她们都护住,莫要与我一般,做那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前路漫漫,记得珍惜。

少年抬起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潇然”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我都明白。”

一条坎坷而漫长的道路,双方都曾涉足,但最终却只留下了一个人的足迹。

下山途中,榆木紧随其后,一言不发,目光始终都在前方两人的身上来回徘徊。双方明明天差地别,却又莫名其妙地相似,而且不是什么大道之上,彼此并肩,简直是如影随形?依目前来看,或许是少年在跟着鹿衍,但又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不过无论如何,也总不至于是后者一路跟随前者吧?那可真滑天下之大稽。

万一呢?

一道心声忽然响起,榆木不由得面露惊骇,一颗澄澈剑心竟是少有地动荡了起来。

榆木以心声骂道:“鹿衍你大爷!没你这么玩的!”

一袭红袍,脱离檀木身躯,悬于半空之中,负手而立,弯下腰,低头瞧着地面上的白衣剑灵,轻声笑道:“修行所求,本就在于前路未知,后来者也好,先行者也罢,从无高低之分,贵贱之别。大道坦途,亦是达者为先,所谓道龄之漫长,有时候也决定不了什么。本该溺死于河流之人,不过是侥幸登岸罢了,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一道醇厚嗓音忽然响起,“二位,该走了。”

榆木眉头微皱,沉声道:“一群穷酸书生,当年若非先主人怜悯,尔等又岂能窃居高位,如今得了势,竟反倒对前辈指点一二,还真是好大的本事。”

以神魂至此的老儒生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榆木前辈何必如此大的怨气,张先生飞升天外实乃大势所趋,我等奈何实力不济事,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榆木冷笑一声,“占着‘礼’之一字的儒家圣人,也好意思说实力不济事?枯坐书斋,做得学问,难道就不能挽起衣袖,身披甲胄?”

复圣公一笑置之,温言笑道:“前辈至今已有数千年不曾去过天外了吧?道门白玉京高悬于虚空不假,但我儒家学问亦有立锥之地。道门真人死得,儒家圣人一样死得,前辈可莫要厚此薄彼。”

榆木冷哼道:“他人生死,与你何干?”

未等复圣言语,鹿衍便开口笑道:“榆木,尽管与人置气,说话时也莫忘动动脑子。昔日黄泉路上,三道儒家圣人气息的消散,你我可曾亲眼所见。如今反倒埋怨起来,这道理似乎有些说不通。”

榆木白了某人一眼,然后便选择了沉默。

酆都自建立轮回之后,曾陆续来过几位“贵客”,有些人选择消散于黄泉之上,有些人如愿去往了下一世,也有些人就此留在了冥界。其中便有三位“贵客”来自于儒家,最终做出了三种不同的选择。

名为颜渊的读书人散尽大道,甚至归还了本命字,最终以神魂之姿重返人间,效仿十二楼主秦湛,将神魂融入整座文庙,以求万世不朽。

与其同行的读书人曾参觉得今生之事已了,便心无牵挂地走向了下一世。至于如今他身处何地,又姓甚名谁,皆不得而知。哪怕陈尧与秦湛,亦是寻不到此人踪迹。

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二者同行的第三人并不完全属于儒家文脉,他既是纵横一脉的关门弟子,又是号称“半部兵法集大成者”的兵家传人,同时也是陈尧的半个门生,在文庙身居要职,虽无明确的以“圣”字作为后缀的称呼,但却是整个儒家公认的“饱学之士”,人人与之同行,必称其为吾师也。

关于此人的选择,说法不一,但比较靠谱的一种是他自觉无愧人间,于是主动散去了自身所负文运,以“清白”之身入轮回而返,然后便留在了酆都。

此三者,为人间劳心劳力,最终为何陨落,无非是为了肃清神族余孽所至。他人生死如何,的确与我无关,唯有黄泉之上,一路同行而已。

复圣公微笑道:“多谢十三先生帮忙解围。”

鹿衍咧嘴一笑,厚着脸皮说道:“既然如此,可否放我一马?”

老儒生摇摇头,神色认真道:“入魔者,不得踏足人间半步。这是规矩,任谁也不能违背。若您一意孤行,便要由这位十方阁的再传弟子代您受过了。修罗之名虽未坐实,但与入魔者为伍,一样要去文庙作客。”

鹿衍沉思良久,说道:“我压制自身气机,不让魔气泄露分毫也不行吗?”

老儒生还是摇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鹿衍苦笑道:“梦中之物而已,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老儒生抬手一指,一根细线便瞬间缠绕在了张麟轩的手腕上,而下山的少年却浑然不知。

榆木不悦道:“儒家也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老儒生轻笑道:“顺藤摸瓜而已,不会伤害他的,还请前辈放心。”

鹿衍微微皱眉,沉声道:“谁告诉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老儒生会心一笑,榆木却有些不明就里。

“一日一算,今日解梦。”

鹿衍扯了扯嘴角,喃喃道:“难怪手稿一张不借,原来是留着算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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