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出宫还未休息几日,这日便传进有人前来拜访的消息。
都知道她出宫省亲是为养病,还有谁会这么不知趣地来递拜帖?
陈文心接过帖子细瞧,原是向明。
她不禁一笑。
这个向明她也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
此人惊世一言,震惊朝野,触怒天子。
陈文心对他却有惺惺相惜之情,还安排了陈文义和吕宗相救于他。
皇上对她的嫌隙也是由此而起的。
她也想瞧瞧,这个向明是何等人物。
“请他进来罢,我在自雨亭见他。”
向明自念心园进入,一路穿花度柳,所见景致美轮美奂。
待见到眼前这一自雨亭,一路行来的感慨此时达到了极点,如泉水喷涌而出。
“唐书中有,太平坊宅有自雨亭,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凛若高秋这样的话。可叹竟无缘一见如此巧夺天工之物,今日一见,叹为观止。”
陈文心坐于亭中,隔着一层飞泻而下的水帘,只听见外头男子的朗朗声音。
只闻其声,便觉此人心无城府,耿直中正。
又闻另一男子声音道:“如此凉亭,若得一醉,夫复何求?”
后者的声音显得温雅许多。
而后听见后者的声音道:“有劳这位姑娘,替我向娘娘通传一声。在下纳兰容若,请见勤嫔娘娘。”
纳兰容若?
陈文心惊得几乎要从石凳上跳起来。
他就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子的那个纳兰容若?
遥想前世,陈文心背了多少他的诗句,为他诗中那些伤怀心绪而落了多少泪。
她今天竟然要亲眼见到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诗人!
这简直比第一次见四阿哥还让她激动。
被纳兰容若询问的姑娘正是白霏,她抿嘴一笑道:“我们勤主子就坐在亭中,想必大人的话,主子已经听见了。”
向明和纳兰容若大为惊骇,看向那水帘之中,似乎的确有个隐隐约约的湖蓝色身影。
既然已经到了面前,无论陈文心愿不愿意接见纳兰容若,他都该上前行个礼。
二人走过那道大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到亭中。
只见石亭宽阔,正中摆着石桌石凳,上设古朴雅致的紫砂茶具。
两人齐齐下跪行礼,口中道:“臣向明、臣纳兰成德,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细细打量二人,陈文义说过,向明不过是而立年纪。
只见他目光炯炯,眉峰高耸,一看就是耿介之士。
而纳兰容若不过是二十出头,生得和纳兰明珠有些相似。肌肤微白,面貌清秀。
这二人一个是耿介的言官,一个是富贵的公子。
一个衣着朴素无华,透着成熟男子的落落大方。
一个锦衣华服,年少风流,文采斐然。
她观察完了二人,笑道:“二位免礼。”
而后赐座赐茶,那二人只斜斜在下首坐了。
亭外水帘哗哗作响,亭中清凉雅致,叫人不禁心旷神怡。
向明先起身,朝着陈文心一躬到地。
“臣谢过勤嫔娘娘相救之恩,若非娘娘相助,臣只怕已被贬谪到丛林烟瘴之中。”
陈文心瞄了一眼纳兰容若,见他面色淡然,显然早就知道此事。
看来这纳兰容若和向明是至交好友,否则这等隐秘大事,怎会轻易让他知道呢?
陈文心笑道:“向大人不必多礼。我并非为大人出手相救,乃是为了本心。大人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也要直言不讳,不也是违逆不了自己的本心吗?”
向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
没想到一个女子,不过及笄之年,竟能有这般成熟的想法。
纳兰容若悄悄抬眸看她,只见她面如明月清辉,色若春晓之花。
她身着一袭湖蓝色霞影纱,宽大的缠枝金镶边袖垂在身侧,只觉飘飘若仙。
这样的衣裳,不正如古诗之中的美人么?
他不禁想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向明不禁叹息,“微臣年少状元及第,未曾料朝堂之上人才济济,除容若外,唯娘娘知音。”
他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冒昧,一个外臣,竟然口中直言把嫔妃引为知音?
纳兰容若忙起身圆场,拱手对陈文心道:“还请娘娘勿怪,清远此人一向狂放不羁,所以才得罪了皇上。他对娘娘,实在没有冒犯之意。”
向明这才反应过来他又说错话了,“娘娘切莫计较,臣失礼了。”
陈文心笑着请他二人坐下,“此刻并不在宫中,二位不必如此拘礼。向大人乃是有识之士,把本宫引为知音,是我的荣幸。”
“只不过老祖宗的规矩,后宫是不得干政的。请向大人日后注意一些,在外人面前不可如此说话。”
向明急道:“娘娘,请容微臣再冒昧一次。前段时日,宫中盛传娘娘失宠,敢是因为娘娘相助于微臣惹怒皇上了吗?”
从陈文心失宠的传言传出来之后,向明就一直坐立不安。
后宫之中勤嫔一枝独秀,这种局面已经整整持续了一年。
宜嫔是老人了,玉常在也是年前蒙古敬献的秀女。
皇上若真是被新人迷了眼忘了旧人,也不会这个时侯才看见她们。
只能说明,皇上是因为什么事而厌弃了勤嫔,转而寻找其他替代品。
这事恰好就发生在向明之事之后,叫他如何不自责?
--勤嫔娘娘一番好意,他却连累她失去了圣宠。
陈文心一时有些吃惊,她知道这个向明耿直,没想到他耿直到这种程度。
纳兰容若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翻了个白眼。
向明要是再这样,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一起出门了。
陈文心不想找借口隐瞒什么,失宠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后宫里哪个女子是花开不败的?
她微微一笑,“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皇上的心意并非我等可以随意揣测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让它过去罢。”
她端起一只小小的紫砂茶杯,对二人一抬手。
“二位请。”
三人在亭中饮茶,又聊到向明当日冲撞了皇上的那个开放海关的想法。
原来纳兰容若也很支持向明的想法,三人一拍即合,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在亭外伺候的人只听见里头的谈话声,却听不清是什么。
能聊得这般热烈,想来是格外投契吧。
“什么人在那?敢是刺客吗?”
一个清丽的女声在听雨阁外响起,听到刺客二字,院外看守的宫人都围了上去。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回来禀报亭外的白雪和白霏。
“二位姑姑,外头是纳兰明珠大人家的三小姐,和郭络罗家的二小姐……”
小太监有些为难,这二位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尤其是纳兰玉露,是纳兰明珠的嫡女。
他得客客气气地对待,不能直接绑来。
白雪朝他一点头,便往亭中去禀报陈文心。
纳兰容若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忙向陈文心请罪。
“娘娘恕罪,我那三妹从小被娇惯坏了,来府上这么不知规矩。”
白雪道:“娘娘,守卫的太监说,纳兰小姐是抓刺客的。”
她改口道:“啊,不是刺客。是纳兰小姐瞧见郭络罗小姐爬在墙上,就叫了起来……”
郭络罗家的二小姐,她是听郑氏说过的。
这姑娘几乎每日都到陈家府邸之外的街道上等陈文义,就为了和他说上几句话。
有时连话都说不上一句,陈文义就策马离开了。
看来这姑娘,也是痴情得很。
白露一直站在陈文心身后,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郭络罗家的二小姐。
哪有一个姑娘家,天天在男子门前堵着求见的?
更何况这郭络罗家的二小姐就是宜嫔的嫡亲妹妹,宜嫔那样一个人,她能有什么品格端正的妹妹?
这样的姑娘,根本配不上陈文义。
陈文心听了好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二位大人,不如同去看看吧?”
出事的是纳兰容若的亲妹妹,他自然要去看的。
这事儿发生在听雨阁,她理应前去处理。
如此一来,他们两都走了留下向明一人也不好,不如三人同去。
白露上前为她打起了伞,“主子小心些,现在外头日头毒。”
远远的就听见争吵之声,郭络罗明鸳和纳兰玉露,正在听雨阁院墙外吵得不可开交。
郭络罗明鸳一张脸气得通红,“你怎可随意指我是刺客?我不过是来找陈二哥的。”
纳兰玉露眼波流转,嗤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小年纪、恬不知耻缠着陈将军的女子,你要爬墙,也不该爬到勤嫔娘娘省亲的院子里。”
郭络罗明鸳的名声也算在京中响亮起来了,各家夫人小姐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个郭络罗家的二小姐是多么开放。
她在大街之上都敢对陈文义拉拉扯扯的,实在令人气愤。
--因为她做了许多大家小姐都想做,却碍于面子不敢做的事情。
这许多的大家小姐中,就包括了纳兰玉露。
她今日是趁着自家大哥纳兰容若,过府拜会勤嫔娘娘之际,同来想见一见陈文义的。
她父亲曾经在皇上的万寿盛宴上提过她和陈文义的婚事,所以她为了避嫌,一直不敢来陈家。
现如今是她哥哥来,她不过顺道同来,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没想到冤家路窄,她在听雨阁外见着了这个郭络罗明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