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池塘再往下走,只见一带粉垣,数楹修舍。
再走进方见有千百竿翠竹掩映,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陈文义道:“这便是听雨阁了。”
她进门的时候听陈文义说过,这听雨阁是在园中经过挑选之后,特特安排给她起居之用的院落。
就连陈希亥都说,这听雨阁着实有趣。
陈文心倒觉着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一路走着,一路观赏。
只见进门便是曲折游廊,游廊的顶上绘着各色写意图画,有赵飞燕掌上起舞,还有李白醉卧酒家。
每一幅都配着诗句,赵飞燕那幅配的是“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李白那副配的则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每一幅都诗意盎然,一幅幅连着下去,是一个个精美的历史故事。
陈文心一直仰着头朝上头看,陈文仁等人也配着她仰头看,边看边评论画作和诗句。
陈希亥走在后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好生走路,仔细摔着。”
他这一开口,无论是陈文礼和陈文信,还是陈文仁、陈文义、陈文心和曾氏,都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白露在陈文心身边搀扶着,不禁咋舌。
陈家这位家主陈大人,话虽不多,一开口还是很有威信的。
陈文心低下头和陈文义交换了一个眼神,曾氏则和陈文仁交换了一个眼神。
四人窃笑着,才见阶下石子漫成雨路……
原是到了石子路了,怪不得陈希亥提醒他们要低头看路。
只见地上的石子皆是六棱卵石,色彩各异,煞是好看。
走过石子路便见着一个圆拱形穿花门,门上一个小小的竹制匾额,写着听雨阁。
“原来这听雨阁藏在重重翠竹之间,果然清幽,又凉爽。”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
这简直和曹公笔下的潇湘馆,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曾氏笑道:“姑奶奶进去就知道了,真正凉爽的还不在这里。”
走过园中的大株梨花和阔叶芭蕉等,便听得水声哗哗作响。
陈文心不禁诧异,“这是什么动静?倒像是下雨的声音。”
此刻晴空万里,怎么会有下雨之声呢?
大清朝又没有水龙头,否则她必定以为这是谁没有关好水龙头。
陈文义在前拨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道:“是这儿在下雨。”
眼前的一幕令陈文心愣在当场,一并连白露等四个丫头,都惊诧不已。
只见这院中还有一处水池,池中有一个不大的石亭,飞檐高高翘起。
石亭的顶部有水流泄出,从中心自亭檐顺流而下,如下雨状。
这一幕完全不符合常理,陈文心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这是……自雨亭?”
她曾经在野史书籍上看到过,唐朝起便有这东西。
把亭子周围的水源设法汲到亭子顶部,然后再沿着亭檐流下,就像亭子自己在下雨似的。
所以名为自雨亭。
这东西放到她前世来说,叫做喷泉。
放在大清朝,那可是件解暑的稀罕物,她还是头一回见。
没想到,念心园里就有这么一座。
怪不得陈希亥说,这听雨阁着实有趣。
她忽然想明白了,这院落为何要叫听雨阁,原来听的是自雨亭的雨声啊。
“正是,念念到了夏日最怕热,这园子里怕是一时冰山供应不及,还有自雨亭可纳凉。”
陈文义解释道:“苏州那个狮子园里,可没有这个。”
这园子说是按着苏州的狮子园来修建,实际上比狮子园更要精巧许多。
单说这自雨亭,修建之时就费了多少能工巧匠来筑造。
自雨亭之上有竹制引水管道,引的是后山的山泉。
这山泉水流到自雨亭下头的池塘中,再通过引水管道汲到亭子顶部。
而后水浇于亭檐上,清凉山泉从亭子四周倾斜下来,映着千百竿翠竹,越发清凉。
陈文心果然十分喜欢,忙道:“不如移步亭中瞧瞧。”
亭子为了自雨的效果,是修筑在池塘中心的。
只有一条大块青石铺成的小路通向亭子中,这一小块地方是没有雨帘的。
亭中列有石凳石桌,亭外有水流弯曲,环带左右,凉爽无比。
众人在亭中随意落座,陈文心道:“这样绝妙之处,若不举行一场曲水流觞的盛会,当真辜负美景。”
陈文礼念了一段时间的书,也积极道:“三姐若是有意,也带上文礼一个。”
陈文信最小,也不甘落后,“我也来我也来!”
陈文义挑眉,“四弟要来,只能抄诗,不能作诗了。”
先前陈希亥考察陈文礼和陈文信的功课,命他们作诗。规定时间做不出来的,就要罚抄。
陈文信才九岁,功课之上自然差些,每每就被陈希亥要求罚抄。
让他抄写的都是唐宋名家的古诗,什么李白杜甫的,反而让他把唐诗宋词都背熟了。
现下陈文义拿这个来讽刺他,陈文信撒娇地抱住他的大腿,“二哥最坏了,老是欺负我!”
这分明是看陈希亥夫妇都在,借机告状来了。
郑氏嗔道:“如今都上学了,还这样撒娇,娘也替你怪臊的。”
叫告状没用,陈文信扁了扁嘴。
陈文心忙弯下身去搂住他,“五弟不怕,有姐姐在,不叫二哥欺负你。”
陈文信笑着拍手欢呼,“我知道,二哥最怕三姐了,哈哈哈。”
他是童言无忌,亭中诸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要说起来,陈文义从前连陈希亥都敢顶撞,也就是面对陈文心的时候,言听计从。
陈文义勾唇一笑,拎起他的后脖子衣领,作势要把他丢到亭子外头。
他作出恶狠狠的模样,“就你知道的多。”
陈文信笑呵呵地伸出手来,用小小的手掌接着亭上流下的山泉水,手舞足蹈。
“我才不怕,三姐姐在这呢。”
三姐姐可厉害了,在阿哥所里就连阿哥们都对她言听计从。
其他授课的师傅说起三姐姐来,也是客客气气的。
从前他和陈文礼刚到阿哥所的时候,还常常被那个淘气的二阿哥捉弄。
总是时不时给他们的砚台里加点水,或是毛笔拔掉几根毛之类的。
后来三姐姐来给他们上算学课,上完课后特特来和他们两说了好一会子话,才离开阿哥所。
二阿哥就来和他们打听。
“你们和勤额娘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和你们说话?”
阿哥们的侍读多了去了,独独和他们两个说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陈文礼告诉二阿哥,勤嫔娘娘是他们俩嫡亲的姐姐。
那以后二阿哥待他们两就格外地好,不但不捉弄他们了,还时不时来和他们说话。
他给四阿哥送些点心吃的时候,也会顺带给他们兄弟两一份。
陈文心笑着拍板,“那便这样定了,过几日我亲自下帖子邀请各位,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
她朝向陈希亥道:“父亲也必定要来,替咱们几个斧正斧正。”
孩子们聚会,他一个长辈参合什么劲?
陈希亥原是该拒绝的,想着陈文心难得回一趟家,何必扫她的兴?
郑氏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便点点头。
陈文心又转向曾氏,“大嫂嫂可也一定要来,不可推辞。我可听母亲说了,嫂嫂原先在闺中,也是锦绣才女。”
曾氏含羞,“才女我是不敢当,姑奶奶都这样说了,却之不恭。”
她原也是个极其端庄稳重的人,只是进了陈家以后,见着陈家人如此和睦,也被他们影响得会说些玩笑话了。
据她想来,一家人和睦说笑,总比表面上互相敬重,暗地里互相有怨怼不满好得多。
陈文仁和郑氏也常常鼓励她,在家中不必拘谨,陈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她起先原以为只是客气,后来陪着郑氏进宫一趟,见着陈文心就明白了。
她是高高在上的宠妃,对她这个出身平凡的嫂嫂也恭恭敬敬的,笑得亲亲热热的。
陈家这样一团和气的家风,让她高兴还来不及。
先前几次回门,她家中父母长辈也说她,面色比从前红润了许多,性子还活泼了。
她父亲还十分欣慰,说他果然没有看错陈家这门亲事。
这就是陈文心说她,比从前更加风采动人了的原因罢?
日子过得轻松愉快,自然面色就红润光泽了。
白露见自家主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小声提醒道:“主子,该到喝药的时辰了。不如请诸位大人和夫人,同到屋里说话罢?”
她从宫中出来,仪杖折腾了一番,又在园子里游幸了一番,想必是累了。
经白露这一说,众人似乎才意识到,陈文心身上还带着病。
郑氏忙道:“是我糊涂了,都忘了你还病着,这时忙着游什么园呢。”
众人闻言,都看向陈文心。
她这一路下来丝毫没有虚弱模样,反而因为兴奋面色红润。
众人这才放心下来,想来那病症确实不要紧。
陈文心忙拉着郑氏的手,“母亲,都同你和父亲说了,我这病症确实不要紧,你们如今可信了?”
陈希亥是心病,她又何尝不是?
一离开皇宫,她有病也会没病了。
郑氏点点头,“既然如此,咱们便到屋中说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