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赶到永寿宫之时,惠妃已经坐在正殿之中了。
宜嫔满面怒容坐在下首,怒视着地上跪着的海宏。
瓜太医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
这一切,本来就和他没关系嘛。
瓜太医觉得自己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好端端地来给宜嫔看个诊,没想到竟然浅牵涉进这样一件宫闱秘事之中。
能不能赶紧把这事儿解决了,这大热天的,他想回太医院吃瓜去。
陈文心走进去,看了一眼殿中的情况,先上前给惠妃行礼。
“嫔妾请惠妃娘娘金安。”
惠妃忙道:“快免礼。你来的正好,我正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的头晕。”
陈文心起身,看向自己侧方还坐在座椅上的宜嫔。
宜嫔和她位分相同,她有协理后宫之权,自然尊贵一些。
照理说,她给惠妃行礼后,宜嫔应该主动给她行礼,然后她再回礼的。
现在宜嫔大摇大摆地坐在座位上,分明是仗着生育了五阿哥,想要压她一头。
--荣嫔和德嫔不也是嫔位么,她们的位次就排在陈文心之前,不就是因为有子么?
宜嫔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认为,现在嫔位之中只有陈文心无子,她应该排在四人之末。
她哪里会想到,在皇上心目中,陈文心就是嫔位之中的第一人。
荣嫔和德嫔排在陈文心前面,那是因为她不想压两个年长有子的嫔妃,主动把尊荣让出。
可她让了荣嫔和德嫔,不代表她会让宜嫔。
对一个陷害过自己的人,她自认没有这么大度。
陈文心没有动,她就站在原地,含笑看着宜嫔。
宜嫔抬头看她,见她面上含笑,眼神之中却透着寒意。
她有些心虚,从座位上起身给她行了半礼,“见过勤嫔。”
陈文心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就像没有看见她似的,直接坐到了惠妃旁边的右上首。
如果宜嫔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给她行礼,她一定会回礼。
她这样推三阻四,才给她行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礼。
那她才不要回。
宜嫔面上的怒气更浓了,只是不好发作。
惠妃一副把陈文心当做主心骨的样子,似乎自己并不想拿主意。
那么今天的事儿,解决的关键或许还在陈文心身上。
还是先不得罪陈文心为好。
惠妃把刚才众人的说辞都简述了一遍给她听,跟小桌子说的倒也差不离。
她冲惠妃点点头,又转向瓜太医道:“瓜太医是妇科圣手,敢问你对宜嫔体内麝香过度这一诊断,有几分把握?”
瓜太医她是知道的,昔日春猎,她因为吃多了积食又在马上颠簸,恶心呕吐。
小李子把瓜太医请来,就是以为她身怀龙胎之故。
瓜太医拱手道:“一分。”
惠妃一下子变了脸色,只听瓜太医又补充道:“满分就是一分。”
陈文心也被他吓了一跳,这瓜太医要是信口胡说,今儿这事可不就白闹了么?
“既然瓜太医对自己的诊断绝对有信心,那么海宏太医。”
她话头一转,“你能确定,自己给宜嫔用的麝香到底是多少分量么?”
海宏伏地,惊魂未定道:“娘娘,微臣的确是按着宜嫔娘娘的方子来用的药。这方子不是臣开的,臣只是帮忙用药,就算有错误也不能怪臣啊!”
“荒唐!”
陈文心轻叱一声,“你是太医,宜嫔从外头弄来什么偏方来使用是犯了宫规的。她既然让你来相帮,你不劝阻也就罢了,连药方子有没有错都不知道么?”
“那你这太医,未免学业不精啊。”
海宏吓得趴在地上支支吾吾,陈文心没工夫理他,只道:“宜嫔的药方子,现在何处?”
宜嫔的宫女把那药方子呈上来,宜嫔忙道:“这是我母家呈上的方子,是汉代皇后赵飞燕所用的纤体之法,绝不可能有错。”
宜嫔说到激动之处便站起来,靠近了陈文心和惠妃的方向。
瓜太医忙上前一步道:“宜嫔娘娘,恕臣直言,您现在请不要靠近任何一个还有可能生育的女子。您身上那麝香味,已经熏得永寿宫的燕子都不孵蛋了。”
这话一出,宜嫔身边伺候的宫女都往后退了一步。
陈文心下意识地用帕子掩住口鼻,就连惠妃都往后躲了躲。
只有白露上前一步道:“请宜嫔娘娘回位坐着罢。”
她站得离自家主子这么近,把陈文心的身子也熏坏了可怎么好。
宜嫔恼羞成怒地用手指着瓜太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把本宫当成灾星了吗!”
瓜太医瞧也没瞧她一眼,“微臣据实以报,还请娘娘恕罪。”
有本事的人一般脾气都不怎么顺从,特别是太医这种完全靠本事吃饭的。
皇上实在生气可以把哪个大臣拉出去砍了,太医是绝对舍不得乱砍的。
今儿砍了一个好太医,或许明儿重病不治的就是自己。
就像是曹操一生气砍了华佗,日后只能受头风病的折磨。
在这个医疗水平还不高的年代,一个好太医是十分难得的。
否则,就凭吕宗那个长相,哪里能陪伴圣驾呢?还不是因为医术好。
陈文心没有理会宜嫔的乱叫,她把那张药方看了看,毕竟是个外行,看不出门道。
便问瓜太医,“瓜太医看过这方子了罢,里头的剂量可有不妥?”
他禀道:“这方子有问题,不过对于宜嫔娘娘而言,大约是没问题的。”
“史载赵飞燕为使姐妹二人肌骨生香,把一种秘方配制叫作香肌丸的药丸塞入肚脐。这种丸药是由麝香制成的蜜丸,将其放入肚脐内,用后姐妹俩果然腰骨纤细。”
“只是这常理之中的春情诱发,内中埋伏着血腥的杀戮。麝香之毒却会经久滞留积蓄在任督二脉内,令女子终生不孕。”
“宜嫔娘娘手里这张方子,和香肌丸大致效果相同。所以微臣说,对于宜嫔娘娘而言是没问题的。”
他的意思就是,就算这张药方的剂量没有被加大,宜嫔迟早还是会不孕的。
宜嫔惊叫出声,“你胡说,这方子绝无不孕之险。分明是海宏私自加大了剂量,才使得本宫不孕!”
宜嫔现在的撕扯攀咬,不过是想把自己母家的责任,推卸到海宏身上。
不管这方子到底有没有导致不孕的风险,她现在都只能一口咬死,是海宏加大剂量所致。
并非方子本身的问题。
宜嫔母家之人也实在愚蠢,竟然献上这样的方子给自家的女儿用。
是他们为了争宠不择手段,还是真的不知道这方子有不孕的风险呢?
陈文心皱眉道:“瓜太医,你继续说。”
“是。”
瓜太医又道:“按着这方子来,宜嫔娘娘的确很快就恢复了婀娜身姿,这不孕之效,也得二三年后才能诊断出来。”
“现在不过两个月,宜嫔娘娘不孕的脉症已经很清楚了。这麝香的用量,起码是方子上所用的两倍。”
也就是说,这方子有问题,这海宏也有问题。
陈文心和惠妃对视了一眼,后者也皱着眉。
这可是件大事,还关系到宜嫔母家,那是前朝的事情。
就算是海宏一介太医,也不该随意处置。
惠妃问道:“皇上那边是怎么说呢?”
一个衣角绣玉兰花的宫人站出来,“回主子,乾清宫传来的话,皇上正在接见大臣,请主子和勤嫔娘娘先处理着。”
陈文心略有些失落。
她已经许多天没见着皇上了,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像春猎那日般,心甘情愿地主动去消除皇上的猜疑了。
她已经没有想牺牲自己的尊严,去讨好皇上的心了。
她对惠妃一笑,“既然确定这药方子有问题,宜嫔的母家该负什么样的罪责,就由皇上来定罢。只是这海宏还死不承认他加大了剂量,看来是要用刑才肯招供了。”
“凭什么说我母家该负罪责!”
宜嫔见她仿佛没看见自己似的,只和惠妃说话,就把她母家的罪名定下来了。
她情急道:“这方子只是纤体美颜,不曾致不孕之效。都是这海宏害的本宫!”
宜嫔气得上前踢打他,海宏蜷着身子躲避。
一不小心被宜嫔踢在了面上,流了一脸的鼻血。
这人一看就不是个有气性的。
陈文心使了一个眼色,白露有些嫌恶地皱了皱鼻子,上前拦住了宜嫔。
“宜嫔娘娘请自重,惠妃娘娘和我们主子还在这呢,岂可如此滥用私刑?”
宜嫔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用这方子身子迅速恢复到了原来的体态。否则就她坐月子那副臃肿的模样,皇上是不可能临幸她的。
没想到皇上带着陈文心出门三个月,还是不腻,回来依然和她腻歪在一起。
这方子长期使用的确有不孕的危险,那也是二三年之后。
这二三年里她能得圣宠,再生一个两个皇子那也够了。
没想到被海宏这狗东西加多了剂量,害她不孕,还把她母家的罪名坐实了。
最重要的是,皇上依然没有临幸她,更别说是重得圣宠了。
她辛辛苦苦做这一切,最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完了,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