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闻言沉默,认真的盯着苏无羡,思考着其言语真假。
苏无羡也不着急,任由君弈将自己抓起,心中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甚至对此还颇有些熟悉的怀念感。
“好!”
良久,君弈才轻轻颔首,放苏无羡下来。
对过往,君弈满怀仇恨,尤其是被君家一手扶持,而后背后捅刀的苏家,他有着极其复杂的感情,可谓杀戮与痛恨交织。
但同时,他也很想知道,当年血夜苏家为什么会背叛,四大宗门到底开出了何等筹码,能让被其扶持数千的世家背叛。
须知这内中风险巨大,若是失败将会是万劫不复,以君家的强横,别说苏家不来相助,即便袖手旁观,或许都不会覆灭,尚有一战之力。
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但从当事人口中知晓内中原委,剔除真假,或许会对其后面的计划有所帮助。
君弈气息散去,眸中血腥压下,周身的腥红也被收敛起来,恢复了温润的模样,负手缓步,踏立在崖边,直面落下的飞瀑。
“咳咳...”
苏无羡轻轻咳嗽,摸了摸脖颈,缓缓走到君弈身侧,很是随意的坐了下来,看着眼前如画般的风景,口中感慨:“当真是一处妙地。”
君弈也不回应,只是静静的站着,静待下文。
“当年,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苏家的确在背后捅刀,但捅刀的并非所有苏家人。”
苏无羡目露无奈,有些愤怒又有些自嘲,低沉道:“那夜前往恒君庭的,乃是大长老一脉,他们早就与四大宗有所接触。”
“只是那夜事变尾声,我们才知道,再赶去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还被人阻拦。”
君弈皱眉,倒不是他不信,而是听在其耳中着实有些简单,简单的有些过分,没有任何粉饰,没有任何遮掩,更没有阴谋。
苏无羡也不管君弈信不信,只是盘腿看向眼前的飞瀑,喃喃低语:“那夜后,我们两脉矛盾彻底激化,几近分家。”
“只是四大宗几乎在关键时刻送来报酬,却是将血夜所得完全平分,而且在此基础上,他们还更多给了一些。”
“如此,不仅堵住了些许人声讨的声音,而且还让我们一脉的长老改变了立场。”
君弈闻言顺理成章,在君家的扶持下,苏家在千年时间成长为了别人眼中的庞然大物,但在天域人眼中,他依旧不过君家的附庸。
若说君家存在一日,苏家便永远无法翻身,无法抹去头顶上附庸的头衔。
但现在,君家覆灭,他们头顶上的帽子要被摘掉,四大宗更是给了极大的尊重,还有天域众多世家宗门垂涎而不可得的报酬,足以让苏家改头换面。
傲视天域,凌驾众多世家宗门头顶的霸主位置,相比一个已经化为尘埃的君家,应该如何选择,或者说大多数人应该如何选择,想必没有什么异议。
“当时,局势风向完全改变,原本站在大义一方的我们,反倒成了族人讨伐的对象,成了家族不可饶恕的罪人。”
苏无羡讥讽满面,目露凶狠,继续淡漠道:“那时,站在我们一方的,只剩下寥寥几人,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我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唤醒他们的良知,但很无奈,弱小的我根本就不足以在家族拥有发言权,他们只当我在放屁。”
“呼...”
苏无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稍稍平静一些,顿了顿,道:“摆在我们一脉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其一,留下来,与他们一起壮大苏家,我与念儿,都依旧是苏家的嫡系,依旧是傲视天域霸主的未来继承人。”
“其二,便是离开。”
“君大哥,你说,我们该如何选?又能如何?若是你,该如何?”
苏无羡抬头,面容平静的看向君弈,眼底还带着些许期待,他仰望君弈,自小便是在仰望中长大,只要仰望,君弈便会为他遮风挡雨,扫平一切。
他习惯了仰望的日子,习惯了自由,无忧无虑,只是人生,总有需要自己平视的时候。
“你选择了留下来。”
君弈没有回答苏无羡的话,因为他知道,武者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苏无羡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或者说,是最正确的。
“不错,我留下来了。”
苏无羡轻轻重复,目光陡然一变,眸中有了威严,如鹰隼一般,犀利的让人畏惧,似是能刺穿人的心,直面真实。
“若是离开,我们绝不会活过三天。”
君弈默然,苏无羡一脉与君家关系极尽的事情,天域人尽皆知,只要他们离开,必横尸山野,绝无生还可能。
即便苏家念旧情,不会赶尽杀绝,四大宗也绝不会放过这一隐患。
“曾经,我与你混在一起的时候,在族内说话,一言九鼎,即便年幼的可笑言辞,都无人敢反驳,甚至连连恭维,赞叹附和。”
苏无羡默默的述说着,千年来,这些东西就如同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让他压抑,不吐不快:“那时,我意气风发,觉得未来能问鼎天域,俯瞰天下群雄,但在抉择时,我才发现...”
“呵...那些不过是别人的不屑,不过是看着你面子上的讨好,我只是一个没有长大,异想天开的孩童,说出的话,在他们眼中,如同放屁一般可笑。”
“所以,我决定留下。”
苏无羡声音猛然一沉,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都是一变,仿佛一个蛰伏依旧的凶兽,正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我要拥有自己的话语权,如此,才能保护身边的人,保护念儿...”
只是说到念君安,苏无羡身上气势却又是一衰,弱了几分,脸上挂起一抹苦笑,很是无奈:“那天后,念儿便愤怒的离开了苏家,甚至宣告天域,与苏家断绝关系,外出四方游历,不见了踪迹。”
“这一去,便是三百年。”
“若非我偶然相遇,都不知道她竟会如此大胆,不仅改了名字,成立了念君舫,收拢天域绝色女子,玩起了烟柳花船,而且暗中培植嫡系,伺机向五大宗复仇。”
“念君安,念君舫...呵...这丫头。”
苏无羡说着,看向君弈,轻笑着揶揄开口,完全没有任何紧张的意思:“君大哥,你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吧?内中含义,想必再明白不过了吧?”
“我不明白。”
君弈声音僵硬,只是心中却是有些波澜,虽早有猜测,早有心理准备,但听苏无羡亲口说出,还是对他有些冲击。
一个单纯活泼的小女孩,到底是经历了何等的凄苦,经历了何等的绝望,心灵的扭曲,才能让其性情大变,成为这般模样?
不借家族资源,在外凭借自己的能力,踏足武王后期,这是何等的天赋和毅力?千年来支撑她的到底是什么,不言而喻。
“君大哥!”
苏无羡听君弈声音,顿时眉头皱起,心有怒火,口中语气,都很是不善:“若是其他,我任由你发泄,但念儿...”
“你没有资格看不起她,也没有资格去想歪,她没有堕落,没有出卖自己,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中间的艰险,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君弈沉默不语,倒不是他对念君安有什么看法,而是心头的坎,有些难跨,再者说,这些都只是苏无羡的一面之词,真假难料。
君弈不开口,苏无羡也是沉默了下来,气氛略有些压抑。
两人一立一坐,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倾泄而下的飞瀑,洪流带走的不仅仅是狂潮,还有过往烦乱的心绪。
好一会儿,苏无羡缓缓起身,站在君弈身侧,脸上神情肃然,眸中光芒闪烁:“君大哥,千年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你...”
“愿意相信我吗?”
烟云浮沉,遮掩了两人的身形,湍急飞驰的瀑布,吞噬了两人的声音,印刻无声的画卷,归于平静,只有几点浓墨随意泼洒。
…………
阙内,竹屋。
念君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屈无双与云思柳陪在一旁,小心的照料者。
在屏风外,苏季同眉头紧皱,站在窗前一言不发,只是远远的看着天穹云海,不知苏无羡是否安全。
自苏无羡一去,已经有了数个时辰,他着实有些担心。
但最重要的,则是千年前君家少家主未死一事,苏季同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君弈的模样,千年前其霸道恐怖的杀伐和天赋,让他心惊,犹如梦魇般,无法抹去。
其中种种因素,让他不知该做何选择。
即便在竹屋中,他都能感觉到周围隐晦的气息,些许诡森的寒意萦绕不绝,丝缕森寒的杀机,让他心头发颤。
别天阙,内中当真别有乾坤。
“嗤...”
这时,有突兀的破空声骤然而至,阵阵熟悉的气息,让苏季同紧张的心绪,稍稍放松了一些,连忙上前将竹门打开。
“家主,你没事吧?”
苏季同连忙问询,目光还不断的在其身后开回扫视,观察着外面的情形,警惕万分,不敢有丝毫大意。
“没事。”
苏无羡面无表情,目光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也不犹豫,直接踏入其中,自告别君弈后,他便换了一身衣衫,倒是干净整洁。
“念儿呢?”
“小姐还在昏迷,伤情并不是很重,已经得到了控制,在缓慢的恢复,只是情绪波动比较大,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
苏季同轻声开口,眉眼中有些担忧和疼惜,苏无羡与念君安两人,都是他自小看大的,见其如此情况,心中也是难受得紧。
“我去看看她吧。”
苏无羡稍稍沉思,便踏入屏风后,去看望念君安。
屈无双与云思柳两人连忙退开,在苏家家主面前,她们还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便是待在一旁,静待吩咐。
苏无羡坐在床榻边,看着念君安苍白的脸,心中有些疼惜,自己的亲妹妹在外吃苦,他如何能好受?
“念儿,你这又是何苦?”
苏无羡口中低喃,其他或许容易劝慰,但情之一字,又如何能理得清?剪得断?只是徒增恼人的烦忧罢了。
“君大哥...君大哥......”
这时,有声声低沉的急呼传来,却见念君安秀眉紧皱,神情紧张,额间冷汗密布,双手无意识的抓着床榻,来回的拨弄着,显然是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