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教学楼，林行知便感受到些许异样，视线的余光，隐约能看到一道身影。
林行知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着急去图书馆刷论文，而是朝着教学楼附近的银杏林走去。
走进银杏林没多久，林行知就看到李东那鬼鬼祟祟的身影。
林行知没有离开，而是就近找了一个石凳坐下。
李东也知道林行知已经发现了自己，赶忙跑了过来。
“不是说了学校里尽量减少碰面吗？”林行知皱了皱眉。
李东面带感激，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看着林行知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李东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说道。
“之前说好的，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林行知收敛了表情，沉思了一会儿，一脸疑惑地说道：“好像也没别的什么需要你帮忙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李东愣住了。
主席台的表演过后，李东思考过林行知可能提出的各种要求，可他从未想过林行知竟会是这种态度。
「难道他只是单纯想帮我？」
想到这儿，李东莫名觉得林行知的人格过于崇高，宛如神使。
与此同时，李东却又感觉到深深的自卑感。
林行知的没有要求，仿佛在他刚刚挽回的尊严上，又狠狠的踩上了一脚。
“为什么？”
林行知慵懒的坐在石凳上，淡笑道：“你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寻找到自我的孩子，依旧沉浸在集体思维之中，你这样的人，对我能有什么帮助？”
“我没有！”李东当即反驳。
“哦？”
林行知一脸玩味：“如果你真具有独立自我，你会因为一次成功的表演而感到兴奋？你会因为周遭人对你的改观，而感到高兴？”
听着林行知的一番言论，李东顿时呆如木鸡。
林行知起身拍了拍可能存在的灰尘，说道。
“寻找不到真正的自我，你永远都会被集体思维所束缚。”
看着林行知远去的背影，李东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一开始，他没有明白林行知话中的意思。
可随着脑海中闪过的过往经历，李东隐约意识到了关键的一点。
自己那可怜的尊严，从来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外界赋予的。
正如林行知所说，如果自己能寻找到真正的自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自信、自尊，
那外界的看法，父母的看法，会对他造成哪怕一点伤害？
“这就是心的力量？”
不知为何，一阵酥麻感后，李东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
是了。
之所以林行知没有追究自己的责任，反而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淡然与豁达，正是因为他已然不在乎任何世俗看法，真正遵从自己的内心！
下一刻，李东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表情，有渴望，有崇拜，有敬畏，亦有狂热。
这种表情，
像极了面对神佛的虔诚信徒。
已经离开银杏林的林行知，走的很慢，双眼失焦的望着沿途风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李东便一脸狂热的追了上来。
“请指引我！”
听着那发自肺腑的声音，林行知停下了脚步。
“决定了？”
“嗯！”
林行知看着李东狂热的表情，严肃道：“抗拒社会化的道路，可不好走...”
“我相信你！”
林行知皱了皱眉，李东的态度似乎与自己预想的有些偏差。
不过，林行知也没多想，个体之间总归是有差异的。
......
简单的聊了几句，林行知放下了多虑的心，径直赶往图书馆刷论文。
时间过得很快，林行知也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快下午六点了。
伸了个懒腰，林行知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倒是得感谢那些开源人士，不然光这些论文都得花不少版权费。”
说着，林行知瞥了一眼自己密密麻麻的笔记，松了一口气。
比起羊毛场随时都可能泡汤的收入，创业显然更稳定一些。
“今天运气不错，下午旷课竟然没被邹老板发现。”林行知话语间带着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说的应该是那个带欧米茄手表的中年男人吧？”
林行知顺着声音的方向往了过去，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没想到你竟然在这儿。”
林行知好奇道：“没错，邹老板确实是带这个手表，你看见他了？”
顾清越微微颔首：“他在你身后看了几分钟，后面就走了。”
“嘿，邹老板这是默认了，看起来以后可以经常这么干了。”林行知一脸窃喜。
“你这得寸进尺的性格...还真是有够差劲的。”
林行知撇了撇嘴：“就我这知识储备，根本没必要在听高中课程了。”
“可你这样的表现，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
“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顾清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身走到林行知面前。
“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如果是你的故事，那我倒是挺感兴趣。”
“并不是。”
说着，顾清越顿了顿，一脸严肃的注视着林行知。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般，林行知能明显感受到顾清越散发出的莫名气场。
还别说，被顾清越这么盯着，哪怕脸皮极厚的林行知，也能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热。
“这是一个关于网络黑客的故事。
“大概是在一个半月前，这名黑客发现了某所学校的校园卡系统存在着漏洞，由于没有很好的途径来牟利，他通过心理诱导的方式，将负责校园卡充值的工作人员发展成了同伙。
“然而，黑客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原本谈好的分成协议，被工作员单方面毁约，并仗着互联网的匿名性，话语粗鄙，行事张狂。
“可这名工作员也低估了黑客的能力，毁约不到两天时间，黑客就拿到了工作员的个人资料，并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
“两人再次协商，黑客最终拿到了远超协议的酬劳。
“然而，让工作员没想到的是，黑客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更没想到黑客压根就没有放弃报复行动。
“没过多久，黑客便通过自毁社团的方式，成功引起了学校的注意，可因为工作员有良好的社会关系，最终结果没有达到黑客最初的意愿。
“黑客没有善罢甘休，他再次策划并布局，准备通过舆论的方式，一举扳倒最初违背承诺的工作人员。”
整个叙述过程，顾清越吐词清晰，话语也很有条理性。
可让她意外的是，林行知全程都带着一丝笑意，神态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轮到我说了吗？”
林行知似乎才反应过来，顿时一脸热情：“挺精彩的一个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具有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就是有点颠倒黑白，拍成电影或许能受欢迎，毕竟观众也不在乎是否符合法理。”
“这可不是一个故事。”顾清越一脸清冷。
“那谁知道呢。”
林行知收起了笑容，不咸不淡的应付了一声，慢慢吞吞的朝外面走去。
“今天下午我见过李东了。”顾清越冷不丁的说道。
林行知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言语。
“比起你的手段，心理学社倒是不值一提。”
林行知突然转过身，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做的可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帮助他成长而已。”
“确实，比起心理学社单方面的情感控制，你的行为更像是升华了一个层次，让他有了追求自我的动力。”
看着顾清越精致的面容，林行知流露出了一抹真挚的笑容，眼前这个人果然理解自己的想法。
“随着宗教性质的不断淡化，现代人逐渐世俗化，但「信仰」依然寄居在人们心中，而个体的人格尊严便成了现代人共同的信仰。”
林行知深以为然，顾清越说的很有道理。
尊严，也是面子。
面子，不仅代表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沟通方式，也蕴含着一个人的社会等级。
“我大体能猜到你与李东说了什么，他现在对你抱有强烈的「人格崇拜」，甚至将「信仰」附着在了你身上。”
林行知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你错了，我只是教他如何建立真实自我，可没有个体崇拜那一套。”
顾清越愣了半响，似乎没理解林行知奇特的脑回路。
可过了一会儿，顾清越便流露出释然的神色，隐约还带着些许没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理想中的真实自我，是去社会化的，是与群体完全分离的。”
林行知点了点头。
得到了林行知的肯定，顾清越却是摇了摇头。
“你错了，人既是纯粹的有机体，也是社会性的承载者，自我的形成必须依靠社会力量才能实现，没有人能独立于社会而追求自我！”
听完顾清越的观点，林行知猛然回过神来，莫名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是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相通。
人类社会，因为有了语言，所有个体与个体之间产生了互动。
然而，语言这种符号并不具有共同的价值，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
那么，这个看似热闹纷繁的社会，实则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只是，绝大部分人已经习惯这种表面的交流。
「这就是社会性动物吗？」
林行知脸上闪过几丝嘲讽，很快就重整了情绪，原本被理性压抑的些许期望，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清越并不知道林行知想了一些什么，只见林行知突然面目狰狞，语气却极为平淡的说道。
“你错了，疑罪从无是司法体系最重要的底层逻辑，《刑事诉讼法》第 12 条、第 162 条规定都有说明。”
说完，林行知没有半点留念，果断离去。
留在原地的顾清越却是一头雾水。
虽说林行知狰狞且嗜人的表情，结合那平淡的语气确实挺吓人。
可这逻辑上根本说不过去。
看着林行知渐行渐远背影，顾清越反而气笑了：“还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犯罪分子呢。”
当林行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顾清越却是握了握拳头，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绝对会矫正你这扭曲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