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战听完管家的话之后眉头紧拧,下意识地将张青岚拦在自己身后:“这不可能。”
之所以在王府四周设下结界,就是为了防止镇民误闯。结界不伤人,只会叫人在边缘处鬼打墙,放弃继续接近的念头之后便会将人平安地放回城里。
这结界虽不是什么高深秘法,但若是只凭借一群凡夫俗子,定然是不可能令法术失效的。
王管家站在阶梯下,抬袖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见敖战面色不虞,连忙解释道:“老奴方才也不相信,所以先去探了一回。”
老人像是气得狠了,下巴上的白胡须哆哆嗦嗦:“这才知道那群山野村夫粗鲁得很,把王府旁边的竹林砍了大半,硬生生地劈出来了一条道。”
“约莫是一柱香之前,这群人就赖在咱们府门口不走了,一直要求见您一面。”王毅补充道。
张青岚站在男人身后,被对方的高大身形遮挡了大半,听到管家的话之后动作一滞。
他当年之所以能够轻易找到隐藏在深山之中的龙王府,完全是凭着罗盘带路和三分气运,一路误打误撞,花了三四天的时间过来,这才能蹲守在门口,等着敖战出行。
可是听管家的描述,那群凡人竟是能够破开迷障长驱直入,甚至还把掩护用的竹林糟蹋了一半……就好像,受了什么高人点拨一般。
蛤蜊精所描述的那个灰袍男人的形象在脑海之中忽然一闪而过,张青岚的一颗心沉下来,下唇被他自己咬得泛白。
敖战背对着他,自然没有发现青年异样的神情。
沉吟片刻,敖战示意王管家带路,一把拉起来张青岚的手腕,拽着青年迈步向前:“走,去看看。”
隔了护腕的一层布料,男人指腹的冰凉温度从外面透进来细微的一点。
张青岚因此回过神来,跟上敖战的脚步,龙王心念一动,转瞬之间三人便已经来到了外院处。
汉白玉的石雕大门此时紧闭着,却拦不住从门外传来的阵阵嘈杂之声。带着乡音的几道或低沉或尖利的声音交叠,吵吵嚷嚷的叫人心烦。
敖战眉头轻挑,双手抱臂站在院落中央,不动声色地望向门缝,神情倒是高深莫测,让人弄不清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张青岚听到门外的喧哗,想到自己当初的行为或许同这些人没什么两样,同样都是扰人清净,脸色在某一瞬间变得略微难看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却被敖战忽然伸出来的右手直接扳住了肩膀。
正愣着,便被人勾着脖颈揽在身侧。
敖战看他面色苍白,伸手呼噜了一把青年的头顶:“被吓到了?害怕?”
张青岚感受到男人的触碰,整个人下意识地往敖战的方向缩了缩,这才抬眸,否认一般地摇了摇头。
接收到敖战调笑的眼神,张青岚抿了抿唇,在心里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王管家护主心切,主动提出来要自己先出去问个清楚:“别让那群俗人冲撞了主上。”
敖战自然不认为门口的那几个凡人能掀起来什么风浪,片刻之后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示意让管家行动。
得到了王的应允,管家躬身行礼。转身带着两个守在外院的护卫,走到白玉门后,将大门轻轻拉开一条只容得一个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示意身后的人跟紧。
几下老人便闪身而出,脸上带着警惕和嫌恶的表情,神色像是捍卫领地一般严肃。待到护卫也跟着出去之后,当即反手拉上了门栓,将大门重新关得紧了。
青年见状,仗着敖战纵容,三两步小跑着走到空地前,脚尖踩着内院靠近门口的青铜雕塑,只露出来一双黑而亮的眼睛,隔着围墙打量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王管家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两个护卫,甫一推开大门,就被眼前的阵势震得定在了原地。
王府大门口原本是一片平整的黄泥空地,再往后才是绵延不尽的松涛竹海。平日里由于结界的防护,除了偶尔几个打猎的汉子在竹林里曾迷过路,十几年来龙王的府邸一向清净,无人打扰。
可是现如今的光景大不相同,好像是翻天覆地一般。
只见原本平整洁净的沙土地上已然变得一塌糊涂,上面脚印凌乱堆叠,尘土飞扬,有些地方似是被搅和成了泥水,湿哒哒黏糊糊的叫人恶心。
十来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冲在最前面,手里握着柴刀一字排开,竟是直接坐在了府邸门口的空地上。身上的衣袍沾满了泥浆也丝毫不在乎,眼睛直勾勾地顶着面前称得上是雕梁画栋的屋子,偶尔眼底闪现出几丝贪婪神色。
在他们身后则聚集了一群老幼妇孺,有的是那些汉子的家人,有的则不是。但他们身上有个共通点,那便是或抱着、扶着旁的一个人,被他们所搀扶着的人多数面色灰败,嘴唇青紫,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几十个人就这样坐在王府门口,在王管家出去之前还在互相高谈阔论。距离他们不远处便是那倒了一片的竹林。青竹被柴刀胡乱劈砍,落在地面凌乱堆叠,竹叶肆意纷飞,留下一地狼藉。
张青岚望着某个手里握着杀猪刀的汉子,向来波澜不惊的一双黝黑瞳仁之中头一回露出来了个近乎阴郁的神色。
管家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原本还嚷嚷个不停的镇民皆是一愣,热切的视线顿时齐刷刷地投向那扇迅速打开又关闭的大门。
只是等到他们定睛一看,发现出来的不是敖战以后便像是往油锅里面倒了水一般,“轰”地一下便闹开了。
一个站在最前面的粗壮汉子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停在王管家面前,脸上的横肉随着动作打着颤,粗声粗气地问:“怎么不是敖老爷?”
“放肆!”王管家忍不住怒道:“老爷岂是你们随意想见就能见到的?”
本来见识就不多的汉子被他吼的一愣,原本还想要说点什么,此时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你们在这里闹腾了这么久,究竟想要做什么?”王毅把一直揣在袖口里的手伸出来,有些气闷地挥舞着。
“不告诉你,”那汉子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身形微微佝偻着的老人,梗着脖子吼回去:“俺不管,俺们今天一定要见敖老爷一面!见到老爷才能说!”
王管家向来觉得精怪高人一等,如今被一个粗鲁汉子吼得一抖,面上挂不住。于是当即黑着脸,大声喊来持刀的侍卫,想要直接赶人。
“且慢!”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忽然钻出来一个文弱书生,先是向那莽撞汉子摇了摇头,拉着人往后回到人群中。紧接着便朝着管家弯腰作揖,貌似礼数周全道:“老人家,还是让小生向您解释一二。”
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毅看这书生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姑且耐下性子:“算了……你说吧。”
听了管家这样说,只见那书生“扑通”一下,竟是直接跪在了老人身前,脸上的从容表情说变就变,满脸的泫然欲泣道:“只求敖老爷,救救咱们百姓。”
王管家登时被这大礼弄得身子都僵硬了。
让那侍卫把人从地上拎起来,老人郁卒得捻了几把胡须,看着书生通红的眼眶皱眉:“此话怎讲?”
伸手拍干净自己膝盖上的黄土,书生抹了一把泪,抽噎道:“昨夜城中忽然生起大雾,持续了大概两三个时辰,直到清晨才褪去。”
“此时正是夏令时节,本就不应有这般大的雾气。大家都觉得奇怪,但是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张青岚蹲在墙头背后,在心里盘算时间,发现在书生所说的那段时间之中,他同敖战一直是在王府里,王府周边存在结界,因此对于外界的变化并不能第一时间觉察。
书生看着那代替敖战出来的老人面色逐渐缓和,暗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道:“可是就在之后不久,等到太阳出来以后,我们发现镇子上有一半的人都……都……”
就在书生结结巴巴,面露不忍神色之时,忽然原本那紧闭的玉制大门被人从里推开。
只见一名身形修长高挑,面容清隽的青年从门后快步走出来,嗓音如同清泉碎玉,接过话茬平静问道:“都怎么了?”
跟在青年身后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慵懒,步子也走得悠哉从容,好似从未把外面包围的一群人放在心上一般。
在场众人大多只是平头百姓,从未见到过所谓的“敖老爷”,皆为一愣。
直到看见那仆从模样的老人一路后退,对男人露出一副恭敬神色之后,书生这才反应过来,几步上前走到敖战眼底,同样鞠躬作揖:“敖老爷。”
身后众人听到这话顿时哗然,几十道探究目光当即黏在了敖战身上,开始窃窃私语。
敖战嫌书生身上的酸腐味儿太重,只是睨了那人一眼。发现身旁的张青岚满脸紧张,这才开了尊口,冲着那书生道:“说。”
书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敖战见他蠢笨的样子,心里十分不耐烦,随即朝着张青岚抬了抬下巴:“他方才问的话,你照实答便是。”
男人身上贵气逼人,天生便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气质。书生不知不觉间便被那气场压弯了腰,赶紧点头称是。
于是便看见书生折返回人群之中,搀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孩童,重新走回到空地中央。
那孩童脸色极度灰败,整个人清瘦得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嘴唇泛着深紫色,眼神空茫。更可怕的是从她的指尖处能够看到一片溃烂的血肉,那伤痕仿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蔓延一般,女孩儿的另一只手上已然烂了大半。
书生抬起来女童的手,颤声道:“我们发现城里的大半人都变成了这般模样,就连医馆里经验最足的老医师也说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病,恐怕药石无医。”
忽然,书生连同他背后的几十个镇民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朝着敖战的方向“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神谕说了,这怪病的名字叫做‘瘴’,只有您亲自南下求医才能救活他们,救活我们全城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