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亡国,俘虏,这样的屈辱,有一日会落到自己头上,那些年,面对明国雄伟的都城,他远远的遥望,心中澎湃的,只有冲锋杀敌、跃马城下的豪迈,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心中的豪情渐渐消失,代之的是一种如何自保,守卫太祖开创的大清江山的艰难惶恐。
但终究是没有守住。
十二年的时间,他就败掉了大清的就江山。
想到此,多尔衮心如刀绞,泪水在心中滚滚而下……
“快看,虏酋~~”
“过来了,砸啊!”
官道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大明百姓,当载着福临和多尔衮马车,先后来到之后,就听见一声声怒骂,无数的小石子腾空而起,将福临乘坐的马车,砸的砰砰作响。
跟在后面的多尔衮的马车也一样。
车厢里,布木布泰和福临都吓的瑟瑟发抖。
即便道边的明军官兵持着长枪遮挡,也无法压制大明百姓对建虏的愤怒,很多人一边投掷石子,一边痛哭---从崇祯二年起,建虏数次绕道入塞,烧杀抢掠,给大明百姓造成的苦难,无法用言语形容,京畿地区,家家户户都有亲戚朋友死于建虏的刀下,如今虏酋投降,就在眼前,他们如何能忍住心中的悲愤?
面对大明百姓汹涌的怒意,多尔衮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好像早已经是习惯。从宁远,山海关,永平,三河,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的精神早已经是麻木了。
“让开,让开!”
听见护卫车队的明军士兵不住的大喊。
终于,石子砸中车厢的砰砰之声逐渐稀疏,最后没有。
不久,马车停下。
“下车!”
车帘被挑起。
多尔衮面无表情的走下车来,然后他发现自己处身在一处巨大的广场,周围都是手持长枪,披鳞甲戴圆盔的明国经营精锐,旗帜飘扬处。仪仗的锣鼓手和号角排成两行,正在等待命令。
抬头往正北方看,广场的尽头,一座红色的城楼,赫然矗立。
城楼前,身穿绯袍或者青袍的明国官员已经在等待,一队队的锦衣卫挎着绣春刀,威势十足。
多尔衮知道,自己是到午门了。
---虽然他从没有来过,但洪承畴等投降的汉臣,却不止一次的向他讲过明国皇宫的格局以及各种仪式的过程。
所以他也清楚知道,接下来将是午门献俘。
他和福临就是那个俘。
隆武皇帝就站在午门之上,将接受他们的朝拜。
“走!”
两个甲士押着多尔衮向前,在他之前,布木布泰和福临母子,战战兢兢的向前走。
到了午门前,多尔衮,布木布泰和福临都被压着跪下了。
这中间,多尔衮一直仰着头,拼命向城楼看,虽然他清楚的看到了大明皇帝的黄罗伞盖,也隐隐看到了一个戴善翼冠,身穿元青色团龙罩袍的身影,但却不能看到大明皇帝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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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门。
待多尔衮福临和布木布泰跪下之后,一个穿着蟒袍的太监在城楼上出现,大声宣读诏书。
----诏书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一是数落建虏的罪过,二是宣扬大明的仁德,看在福临多尔衮主动投降的份上,免去他们的死罪,准予他们在大明京师居住,言辞之间,亦有相当的警告,如果不识天时,仍有不轨之心,那必将天诛。
到这时,原本还有些“执拗”,觅死觅活的福临,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和布木布泰的苦苦哀求,好像已经完全是丧失了胆气,此时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多尔衮却依然望着城楼。他想要见到隆武,但却始终难见。
宣读完毕,蟒袍太监退了回去。
仪式也结束,城楼上的黄罗伞盖就要离开。
就在多尔衮微微失望,暗中叹气的时候,趴在地上,原本是有气无力,泪流满面的福临忽然是跳了起来,用流畅的汉语大叫道:“隆武你不要走,我有话说!”
众人都是吃惊。虏酋竟然敢直呼陛下!?
布木布泰更是吓的哭了出来,惊慌道:“我儿不可胡说!”
多尔衮则是惊骇的望着暴起的福临。
---福临脸色涨红,瞪着眼,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都凸显了出来。
这一刻,多尔衮忽然明白,福临一路隐忍,从最初的自杀慢慢变成顺从,并不是心思改变,而就是为了这一刻。
立在福临身后的两个甲士急忙上前,将他狠狠的压在地上。
黄罗伞盖停住了。
“让他说。”隆武帝清朗的声音,从城楼上飘了下来。
福临挣扎着,挺直上半身,仰头望向城楼,大哭说道:“大清败在我福临手中,我无颜间列祖列祖,今日,我宁死在这城门之前。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说,隆武,我大清虽然败了,你却也没有赢!”
“额娘求你了,不要说了……”布木布泰扑过去,试图捂住他的嘴,但被福临狠狠甩开。
“哦,为什么这么说?”隆武帝好奇了。
“崇德八年(崇祯十六年),陛下在运河主持防守,我皇阿玛文祖皇帝在运河和陛下对峙……”福临道。
“放肆!”
听到此,立在福临前面的兵部官员早已经是惊的脸色发白,大喝道:“阶下之囚也敢大放厥词?还不按下去!”
“让他说吧,今日不管他说什么,你们都无罪,朕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隆武帝的声音再从城楼飘下来。
兵部官员行一礼,退下。
福临仰着头,咬牙切齿的继续道:“其间,我十二叔阿济格从昌平突破,绕到运河背后,杀的陛下大败,仓惶躲进通州城中,但领辅政多尔衮犹豫不决,没有第一时间将所有兵力都压住去,攻打通州,以致于陛下你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巩固了城防,其后我大清虽然发起猛攻,但已经是错失了先机,现在回想,若是多尔衮当时能狠下心来,围城之后,立刻不惜一切攻打攻打通州,不奢求什么围点打援,通州必破,陛下您也早就变成了阶下之囚,明清局势逆转,陛下您焉能有今日?”
福临高声大叫。
布木布泰已经哆嗦的快要晕过去了。
多尔衮则是面无人色,他呆呆的看着福临,心中一阵阵的冰凉,他没有想到,福临对他的愤恨竟然如此之深,以致于将一场并不是他责任的失败,完全推到他的身上。
福临抬头望着城楼:“所以啊陛下,你当日是好险啊,你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多尔衮,若不是他的犹豫,加上我皇阿玛猝然宾天,你通州之城,又能守多久呢?”
听到福临语气不敬,大明众臣都是怒,不过陛下没有发话,他们也不能忍着。
“不错,运河之战,朕确实是胜的侥幸,”
短暂的静寂之后,隆武帝平静的声音从城楼上飘下。
“但福临,你要明白,我大明击破你建州女真,克复辽东,却绝不是侥幸!”
“我大明原本是雄狮,但二百七十年来,却沉疴痼疾不断,到了神庙皇帝的时候,终于是露出了疲态,光宗熹宗皇帝辽东失策,先是罢免、继而斩杀辽东柱石熊廷弼,自毁长城,以致于让你建州女真投机取巧,夺了辽东。”
“其后陕西连年大旱,袁崇焕身死,辽东诸将离心,更是让你女真如鱼得水,步步紧逼。”
“第一次松锦之战,洪承畴失误,我大明九边精锐付之一炬。”
“但福临,即便是那时,除了辽东之地,你建州女真又何敢有其他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