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救阿巴泰,大约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大清的铁骑,破关入塞,逼得明国不得不放人。
但这种可能性极低,以大明“绝不低头”的刚性,大清再次入关之时,怕就是阿巴泰被明国枭首之日。
也就是说,阿巴泰已经是不可能回来了,他的结局,已经是注定。
同样,用战马换俘也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谈判,不过就是迷惑明国,拖延谈判的时间……
这两点,代善已经想到了,所以才会有点伤感提出,希望能换回阿巴泰,留阿巴泰一命。
黄太吉不能答应,只能沉默。
代善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去。
现在听着范文程的汇报,黄太吉又想起了代善离开时的背影,更想起了阿巴泰的那封信。
阿巴泰的信,显然是被精心设计的,为的就是打动代善,同时显现他黄太吉的铁石心肠---今日是阿巴泰,明日或许就是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兄弟,但凡他们落到明军手中,黄太吉是绝对不会念及兄弟情义,而救他们一命的。
黄太吉并不在乎别人认为他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为君者,本就应该无情,对明人的雕虫小技也毫不在意,不过阿巴泰的信,却还是让他警觉,意识到明人在小处都这么精心设计,那么在谈判中的陷阱,恐怕也不会少。
又或者,明人会不会识破他制造和平假象、想要拖延时间的策略呢?
除了亲到沈阳的两个明使,马绍瑜和袁枢之外,明国中枢的决策者,才是计划成败的关健。
兵部,内阁,皇帝,这是黄太吉以前思索明国对策的三个单位,但现在却多了一个,那就是明国太子。
明太子是最早提出用阿巴泰换取洪承畴和祖大寿的人,并先行释放了祖泽润,若非明太子的坚持,明国怕也不会派出使者到沈阳来谈判。
因此,明太子很有可能是此次谈判的实际决策者。
从去年入塞之战就可以知道,明太子虽然年轻,但却有相当的城府和智谋,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明国京师可有消息传回?”黄太吉忽然打断范文程的汇报,问道。
指的当然是派往明国的奸细。
范文程一直躬着身子,这时就躬的更低了:“还没有。”
黄太吉皱起眉头:“都四五个月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是失败了吗?”
范文程不能回答。
黄太吉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传来,派出的人不是被明国抓获,就是陷在麻烦之中,无法传递消息,而不管是哪一种,短时间之内,大清恐怕都得不到明国京师的准确情报。
黄太吉心中不满,不过表上却依然是和颜悦色:“再派人去,十一月之前,朕一定要知道更多的关于明国京师和明国太子的消息。”
“是。”范文程躬身。
“商人那边,你办的怎样了?”黄太吉又问。
这一次,范文程点头:“已经妥了,臣已经派人联系上了大同商人,只要张家口重开,就可以恢复过去的通路,粮米布匹,他们都会向大清提供。”
黄太吉面色凝重:“他们规模有多大,能否顶上晋商?”
范文程摇头:“短时间之内很难,晋商被查抄之后,商人们都吓破了胆,没人再敢和我大清做生意,一些原本对边贸的大商人,都改行转向内销,新晋的一些小商人,没有本钱,难以做大买卖。”
“没有本钱我大清可以给,”黄太吉道:“当初晋商不也是这样吗?只要他们能贩来我大清需要的东西,什么优厚条件我大清都可以答应他们。”
范文程点头。
黄太吉盯着他,叮嘱道:“商路的通畅,关系到我大清的国运,其重要程度,一点都不亚于谍报,绝不可懈怠。”
“臣明白。”范文程躬身。
黄天吉点点头,叹息道:“可惜晋商了……”从努尔哈赤到黄太吉,他们两代都在商人身上花了很多心血,最后培养出了晋商这个怪胎,但想不到一夜之间,就被明廷清扫整顿,那滚滚而来的商队和物资,已经成了昨日黄花,短期之内,再难以重现,大清境内的粮米布棉,怕是不会再像过去那般的充裕,想到由此可能引发的一些乱象,黄太吉就不能不忧心。
而想到清剿晋商也是明国太子动的手,他心中的忧虑就更多。
明国太子真的是皇家贵胄,天纵英明吗?为什么总是能打在大清的要害上,令大清头疼呢?
见主子没有什么问的了,范文程准备跪安,黄太吉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说道:“不必出宫,就在偏殿候着,朕想见见洪承畴,看他对眼下的时局有什么看法,你也一起听听。”
“嗻。”范文程听令。
宣洪承畴进宫的口谕,很快就传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洪承畴迈步进入了崇政殿。
满式的官服和官帽,留着辫子,进殿立刻打千跪拜,口呼皇上,自称罪臣,若非是那一张面无表情,山羊胡,眉短眼小的脸丝毫没有改变,谁也不会认出,他竟然会是原大明蓟辽总督,领兵部尚书,大学士衔的洪承畴!
洪承畴1593年生人,今年不过五十岁,论起来,正是一个文臣的当打之年,封疆大吏,入阁拜相,流芳百世,本是洪承畴应该的荣耀,但可惜的是,一个松锦之战改变了他的命运,从统领九边精锐,十几万大军的总督,变成了阶下囚,一番辗转,生死挣扎之后,他终于还是堪不破生死关,咽不下一个“死”字,屈下了膝盖,割去了发冠,变成了他原本最是痛恨的辫子之臣。
投降之初,洪承畴心中满是凄凉,同时也伴随着许多的羞耻和尴尬,被黄太吉封为参政之后,立刻告病不出,躲在黄太吉赐给他的宅子里,一隐就是一年,其间,除非是黄太吉召见,否则他一步也不出家门。
而面对黄太吉的召见,他也一直是小心谨慎,同时也保持身份,即便是降臣,他也始终端着“大学士”的架子,不屑和那些早先投降的辽东武将,或者是范文程这一类的无耻文人为伍。
进入崇祯十六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黄太吉一次次的召见和厚赏,洪承畴心中的羞耻和尴尬,淡化了不少,虽然还是不上朝,但却不像过去那样,闭门谢客了,一些老部下到他府门求见,他也会选择性的见几个人。
去年,听到多铎率领建虏大军又一次入塞之时,洪承畴不胜嘘嘘,在他看来,在九边精锐尚在,有曹变蛟王廷臣等猛将,他率领秦兵驰援之时,大明在崇祯十一年都没有能挡住建虏大军的入塞,现在九边精锐不在,曹变蛟王廷臣战死,自己改换门庭的情况下,大明肯定是挡不住,狼烟滚滚,血流成河,妻离子散,百里无人烟的景象又会在大明出现……
但令他意外的是,建虏大军此次入塞不但没有成功,反而遭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挫折,多铎率领的主力在阻截在蓟州城下,而阿巴泰率领的偏师,竟然是全军覆没,连阿巴泰本人都成了明军的俘虏。
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曾经的蓟辽总督,统帅过大明最精锐部队的人,洪承畴对大明军队的战力,再是清楚不过了。如果说,开封之战还有些道理,毕竟李自成的战力并就不强,左良玉虎大威又都是大明仅剩不多的猛将,二十万官军只要筹划得当,又是太子亲自领军,士气高涨之下,击溃五十万流贼,本就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