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樟冷冷摇头:“不认识,听也没有听说过。”
“难道在下是遇到了骗子吗?”李岩惊讶的站起来。
梁以樟哼一声,不屑回答。
李岩笑一笑,重新坐下:“学生平常研读道家典籍,其中有些不解之处,不知道长可否指点一二啊?”
梁以樟白眼一翻:“先弄一个假师弟,又出学问来考我,怎么的,你怀疑我是假道士?”
李岩微有尴尬。
袁时中假装怒:“道长,不可无礼!李公子是我的好友。”心中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李岩的样子和表情看,他并没有认出梁以樟,毕竟李岩不是梁以樟身边的人,此前没有见过梁以樟,而且梁以樟相貌大改,李岩认不出很正常。
梁以樟的态度这才稍微恭谨了一些,向李岩拱手:“李公子请问。”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乎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道长以为,方今大明天下,是否已经到了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的地步呢?”李岩淡淡问。
时动必溃,指的就是国家灭亡,朝代更替。
袁时中读书少,不明白李岩问的是什么,刘玉尺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李岩所问的乃是道家经典《阴符经》的一段,曲意并不复杂,但复杂的是,他将经文和时局联系在了一起,梁以樟是朝廷命官,本心里自然是反对“时动必溃”的,如果他反对,那么就跟他小袁营军师的身份不符,如果他假意赞同,说话之中说不得就会露出一些破绽,被李岩看破。
“哈哈……”
梁以樟仰天一笑:“李公子也不过如此啊,读其书却不读其意,《阴符经》的这一段说的主要是五贼,时动必溃乃是五贼横行的结果,公子不问原因,却问结果,实在是大谬。黄帝得贼命之机,白日上升;殷周得贼神之验,以小灭大;管仲得贼时之信,九合诸侯;范蠡得贼物之急,而霸南越;张良得贼功之恩,而败强楚。公子以为,如今各营之中可有黄帝,殷周,管仲,张良之类的人物?如果没有,又何敢期待奸生于国,时动必溃?”
“既如此,先生为什么要加入我义军?”李岩脸色一下就变了。
梁以樟摇头笑:“闯营中虽没有管仲、张良,但小袁营却有。”
“哦,是谁?”
梁以樟指着自己鼻子:“就是山人我。”
李岩笑了:“道长好大的口气。那就要请问了,开封之局,我义军应该如何进行?”
“朱家太子在归德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分明就是疲兵之计,义军攻取开封的时机已过,山人以为,撤退方是上策,在开封城下师老兵疲,时间长了,必败无疑。”梁以樟道。
李岩立刻就肃然了。
梁以樟所说,正中他的心思,他也认为开封怕是攻不下去了,撤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他知道闯帅坚毅的性子,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撤退的。为闯帅尽忠,为闯营尽责,他只能想方设法的为闯营做好情报工作。
李岩拱手:“道长就没有什么破敌之策吗?”
梁以樟摇头。
李岩眼有失望。
离开小袁营时,李岩对梁以樟的疑心消去了不少,还说要将梁以樟推荐给闯帅,梁以樟哈哈一笑,不置可否,等李岩上马离开,他和袁时中刘玉尺返回中军帐,帐中无有他人时,他才长长松口气,擦擦头上的冷汗:“李岩还真有两把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伪装,差点让我演不下去。”
刘玉尺笑:“道长亦正亦偏,亦笑亦骂,我料李岩不会再怀疑道长了。”
袁时中却道:“大人要闯贼撤军却是为何?万一闯贼真撤退可怎么办?”
梁以樟摇头:“开封这么一大块肥肉摆在面前,闯贼怎舍得撤退?李岩如果将我的建言说给闯贼说,只会增加闯贼对他的怀疑,甚至坚定闯贼攻取开封的决心,如果李岩不说,我这番话也足够取信于他了。”
“大人高明。”袁时中抱拳。
梁以樟脸色忽然凝重:“明日攻城,必然是一场血战,小袁营可准备好了?”
袁时中和刘玉尺都是点头。
假作真时真亦假。
小袁营没有退路,明日必须和开封守军来一场“血战”。
……
清晨,东方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穿过乌云之时,流贼大军就已经列阵而出,向开封城压了过来。城头的官军士兵清楚的听到了流贼军中的号角之声,还有脚步踏动,一辆辆的攻城车碾压大地,向城墙逼过来的声音。比起昨天的饥民。流贼战兵的气势明显强大了几倍甚至是数十倍,站在城头上往下看,只见无边无际的流贼漫山遍野的而来,旌旗蔽日,人喊马斯,天地一片黑暗,刚刚升起的太阳好像也被堵回去了。
有胆小的官军腿肚子转筋,握着枪,站在墙垛边,哆哆嗦嗦的站不稳。
“不要慌,不要怕,流贼就是一个球,开封城墙坚固,他们攻不上来的。”
一个老兵大声的喊,鼓励着周围的新兵,却是那一名外号叫“老陕”的老年兵,他是一个小队长,手下十个兵,除了自己的部下,他还大声鼓舞周围其他的士兵。
现在开封城里正式的官军只有河南总兵陈永福和巡抚高名衡的标营,加起来不过七千人,此时站在城头上的大部分都是社兵,所谓社兵,就是城中的义勇经过短暂的操练,三百人编为一社,设一社长,由城中的富商和大户人家出钱出力,供给粮食而形成的一支义兵,虽然是义兵,但在保家护城的信念之下,战斗力却一点都不亚于官军,尤其是闯营第二次攻打开封时,为了搭建炮台,将开封城周边墓地里的大树砍伐一空,这无异于是挖了开封人的祖坟,一时群情激愤,开封百姓纷纷发誓要和流贼拼命。
明末乱局中,为什么洛阳甚至是京师这样的大城轻易就被流贼攻破,而开封却能在惊涛骇浪之下屹立不倒,除了分封开封的周王深明大义,散尽家财,开封城中的几个文官,从巡抚高名衡,原祥符知县王燮,推官黄澍都是意志坚定的一时人杰之外,开封百姓众志成城,上下一心,绝不从贼的信念是开封坚守的关键。历史上,即使是崇祯十六年,水灌开封,城中粮食断绝三月之后,开封百姓也依然没有人投降。
开封壮烈,乃明末之首,其惨况,其实一点都不亚于江阴。
“杀!”
流贼攻城开始。
前驱乡民,继以骇贼,前面的乡民都是开封临近州府县市没有逃走的百姓,被胁迫从军,手里拿着竹竿或者木棍,充当第一轮的炮灰,他们之后的骇贼推着攻城车和云梯车,手中操着盾牌和长刀,而在他们之后,闯营的土炮部队正推着土炮,向城墙压来,到了一定射程之后就堆起沙袋,设立木板,成一个小小的炮台,和城头上的官军对轰。
而攻到城墙下的流贼则竖起云梯,蚁附而上,虽然伤亡惨重,但却无人后退。
仅仅一个时辰,等到太阳高升,阳光普照大地之时,开封城墙人群成片地倒了下去,用“血流成河”都已经无法形容此时的惨状。火炮,弓箭,云梯,挖城墙,流贼用尽各种手段和方法向开封发动攻击,而守军也不遑多让,除了佛郎机炮,上一次守城立下大功的“悬楼”和“万人敌”,装满石灰的瓷瓶子等几大杀器之外,还有一锅锅被旺火煮得咕噜冒泡热气腾腾,但却臭气熏天的的金汁,也就是粪便,迅速从城头上倾倒而下,将攻城的流贼烫的惨叫连连,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