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归从噩梦中惊醒时,下意识地低声叫了句“小远”,随后才睁开眼睛,最后才渐渐地恢复了意识。
成归试图挪动一下,发现只有一只手能动,另一只手打了板,腿也打着石膏,最滑稽的是人是趴在床上的。
“哎哟,你醒了呀?”
成归侧着头看过去,见到护工模样的中年妇人关切地说,“别乱动哦,我给你倒水喝,等下医生就过来看一看。哦,对了,你背上被刀子划拉好大一口子呢,所以还是趴着舒服点。哦对啦对啦,我是护工,叫我四季姐就好,都这么叫我。”
护工说着,就顺手按了病床头的铃,转身又去给成归倒水,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烫,端着过来插根吸管给他喝。
成归喝了两口水:“谢谢四季姐,麻烦你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成归都趴在病床上。他有点低烧症状,吃了药更是昏昏沉沉,分不清睡梦与现实,就连谢远树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像就在身边,又像是幻影。
谢远树客气地朝护工笑了笑:“四季姐,你出去吧,我在这。”
护工忙出去了,守在门口的林助理便将门关上,继续边玩手机边站岗。
谢远树将窗帘拉上,打开病房里的灯,这才再度回去病床前,弯着腰看了成归好一会儿,迷恋又依赖地用脸颊去蹭成归的侧脸。
成归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他。
“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的。”谢远树并没有被抓包之后的尴尬,小声说,“上午我一直有事,所以没过来,对不起。”
成归仍然沉默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谢远树上下一遍。
“我没受伤。”谢远树有点雀跃,又很心虚,“我就知道你还是最关心我了,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你根本就没有变过,人在紧急时候的本能反应才是最真的,你怕我受伤,你不想我受伤,和以前一样。”
成归平静地说:“换了别人,我也一样。”
谢远树的神色渐渐地落寞下去,眼镜片上渐渐地蒸腾起雾气,他取下眼镜,委屈地盯着成归看:“我跟别人不一样。”
成归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干脆闭目养神。
然而不过一小会儿,成归就感觉到湿热的触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边小幅度地躲闪边不悦地沉声道:“我是伤患。”
“所以你动不了。”仗着他如今不能有太大的动作,谢远树继续亲他,几次试图亲吻他的嘴,却还是有点难度,只好退而求其次亲脸颊和耳朵、脖子。
成归挣扎的动作大了起来,甚至顾不上自己是个伤患。谢远树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了动作,急着道:“我不亲了,你别乱动,伤口崩开了!”
成归停住动作,重新把脸埋回枕头里,憋闷地喘着气。
谢远树讪讪地站了几秒钟,说:“我太想你了,成哥,这几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过来的,我想你想得要疯了。”
成归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听他说话,继续埋着脸。
谢远树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抬手使劲儿擦眼睛:“你说你不怪我那时候,那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重新开始?”
成归:“……”
他想了想,无声地叹气,把脸从枕头里面露出来一点,问,“你和唐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谢远树顿时不哭了,喜出望外地问:“你吃醋?”
成归:“……”
成归觉得谢远树的情绪变化太快了。
谢远树蹲在病床前,眼巴巴地搭着手,一副卖萌的模样,问:“是不是吃醋了?”
“不是。”成归平静地说,“只是提醒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之前谢远树说了他母亲去世背后的真相,成归便已经思索过整件事。
成归很清楚,在复仇这件事之中,自己并没有立场去阻止,虽然他在情感上很想阻止。然而这到底是要全看谢远树自己的决定。杀母之仇,是任何人都没办法插手的事情。
所以谢远树必然不会离开谢家。这甚至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谢远树想通过谋夺谢家家产来报复,而不是毒杀谢家满门,这种复仇手段已经是很温和的了。
也就是说,谢远树与自己的关系会成为谢远树的累赘。当然,可以尽力将这段关系掩埋在见不了阳光的地底下,就如此刻被拉上了窗帘的病房一样。
成归甚至已经理解了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产生感情这回事,然而,他绝不会去理解谢远树一面和自己暗度陈仓、一面利用唐青雨或者王青雨赵青雨去蒙蔽谢家的做法。
这甚至令成归想起了谢远树的父母。他甚至觉得,这在本质上和当年的谢远树的父母的僵局是一样的。鱼和熊掌都想要,然而事实上是不可能达到的,成归也无法接受。
果然,谢远树一直没有说话了。
成归重新将脸埋进枕头里,继续闭目养神。
直到谢远树再度开口,像在商量:“只要几年的时间,最多五年——三年。”
成归用沉默代替回答。
谢远树甚至觉得,成归这并不是在让自己从中二选一,而是在斩钉截铁地只给出了一条路,就是要和自己一刀两断的那条路。
于是他再次铩羽而归。
这一次倒是没有发火,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后座上发呆。
既然当事人没闹事,林助理就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装作没看到,边把车子开出停车场边问:“去哪?”
谢远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墓园。”
林助理二话不说,开车朝城外墓园过去。
一路上车子里的氛围都很闷,林助理觉得头大,抬眼看了看后视镜,欲言又止。
其实他也挺唏嘘的,毕竟他跟成归也熟,跟谢远树也熟,看到成归有成归的道理,谢远树有谢远树的处境,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杵在中间就十分尴尬。
算了,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关我什么事!林助理默默地开导自我,打着方向盘拐过路口,就上了僻静的一条路,车内外渐渐地都安静下来,没有城市中那么喧闹。
谢远树正发着呆,忽然皱眉,问:“什么声音?”
林助理抬眼看后视镜:“什么声音?”
谢远树皱着眉头又听了几秒钟,心中忽然发慌,猛地喝道:“停车,下车!”
林助理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极听话地立马停车,拉开车门下去。谢远树也立刻拉开了车门下去,顺边拉住他就往别处跑——没跑出去几步,身后的车就炸了。
……
之前出事后,林助理就已经给伤心哥那边帮忙请了假,又联系了楼小高,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表象——就是成归路上帮熟人挡刀住院了,需要楼小高照顾一下蓓蓓。
楼小高自然答应得痛快,又关切地问医院和病房号,却都被林助理给挡了回去,说护工也请了,让别操心,也别吓着小孩儿,左右是把楼小高给糊弄了过去。
而成归的伤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重,都是小题大做的,过两天检查完没大碍就能出院了,只是说还得来医院复检和拆石膏。
护工是包月的,林助理也早说了有什么支出都给报销,所以成归出院也没劳烦楼小高接,直接坐着轮椅,在护工的帮助下回去了。
蓓蓓这才知道成归不是出差去了,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被刀捅到住院了,心疼得不行,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守在成归面前,电视剧都不爱看了,生怕错过成归的差遣。
至于楼小高,拿着林助理给的“成归的误工费”,今天炖鸡明天炖鱼,一半给自己亲妈吃,一半给成归灌下去。
因此成归这几天倒是过得很好。更好的是,谢远树再没来找他。成归心想,话到那份上,谢远树也该想通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星期,谢远树没上门,林助理上门了。这时候,成归已经拆了那唬人的石膏,手也没什么大问题了,背后的刀伤与其说疼,不如说开始结痂之后痒得更难受,还不好挠。
“成哥,你的伤好得很快啊。”林助理的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笑着先慰问了一句。
成归点点头。
林助理为难地挠了挠头:“有件事儿跟你说,”他压低了声音,“你得跟我走一趟,谢远树他出事了。”
成归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什么事?”
“那天从医院出去,我们的车被人装了炸|弹。”林助理的表情很凝重。
成归一怔,脸色瞬间发白,欲言又止,盯着林助理看。看这样子,谢远树应该还好——
“这几天我去查了,这事儿和谢大少应该脱不了关系。”林助理的声音更小了,“因为谢远树他现在脑子有点毛病,所以我没敢轻举妄动,先把他藏着了。但事情太复杂了,我一个人很难应付过来,只能来找你,我只能信你。”
成归瞬间抓住重点:“他到底怎么了?”
“他——”林助理为难地想了半天,说,“我说了,他脑子有毛病啊!他、他失忆啦!或者说,被穿越啦!”
成归:“……”
“他现在不记得我,还结巴,一不留神就要跑,不然就躲在床底下桌底下窗帘后面门后面!我还没说两句话他就要哭!”林助理面色扭曲地捧着脸小声呐喊,“我要被他折腾疯了!”
成归:“……”
哦,那这不是被穿越了,这就是谢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