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突然用眼睛的余光，撇了慕珏一眼，沉沉的光线，如一块鱼骨梗在喉咙里，吐不出，吞不下，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人，确实是自己阿姐的夫君。
夫君，这个对天朝女子来说，天一样的人物，但阿姐这辈子对这个夫君的态度，比陌生人还要冷漠，但比至亲付出还多，他无法想象，阿姐当时心里有多苦。
阿姐不过活了二十九年，一半的时间用来摆脱宿命，而另一边的时间，用来跟这个无法摆脱的宿命和解，最后也不知是宿命战胜了她，还是她拖垮了自己的宿命，总之双双得到了解脱。
他其实看得出，皇上对阿姐并非没有情谊，并非只是利用，但只是这份情谊跟他的江山来比，稍稍不及了些，皇上时至今日都记挂着阿姐，可能这便是对阿姐另外一种方式的弥补吧，虽然阿姐并不需要。
“如果觉得不值得，皇上应该早就收手了吧？”
对一个帝王来说，能把江山看的比一切都重，倒是无可厚非的，但作为亲人，朋友，夫君来说，却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孰轻孰重，孰是孰非，没人能说得清，这也是阿姐凄苦一生，都不曾恨过皇上的原因吧。
因为阿姐明白，恨这个东西，重伤别人的同时，也将自己伤的体无完肤，人生苦短，怎么能浪费在做这些百害无一利的事情上。
“对呀，朕乃至今日都未曾后悔过，但你不这么想对吗？”
慕珏因为皇后，对他隐隐的恨意，他怎么能不知道，但慕珏是一个明辨是非有分寸的人，即便是恨着，该做的事情，一件不落的给他办好。
说到信任二字，放眼天下，非要勉强的挑出一个人来，那只能是慕珏了，毕竟慕珏是她的弟弟，她教出来的孩子，绝对差不了。
“所以臣永远不可能是皇上~”
慕珏虽然能力很强，却对跟她阿姐一样，对权利毫无觊觎之心，这也是墨承乾肯将天朝全部的兵权，交到他手里的原因。
他对慕珏的信任，便是对当初自己做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让皇后进宫，屡次被弹劾，依旧不肯废后决策的信任。
“你回去吧，今日朕跟你说的话，朕不希望，也不允许有第三个活着的人知道~，能不能保住你阿姐的听风楼，就看你的了~，也只能看你的了。”
这明显是一句威胁跟警告，灭听风楼这件事，一经传出，确实是件昏天灭地的事情，任何人知道，对谁都会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臣告退~”
慕珏叠手对着皇上行了一礼，他势必要加重手下的力度，查出听风楼背后的楼主，究竟是什么人，若是误伤了阿姐的人，他日后如何跟阿姐交代。
不知为何，虽然对那个听风楼楼主一无所知，但他却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因为他相信阿姐的眼光，不会选错人。
“慕珏~”
慕珏刚想退下，突然皇上出声又将他叫住，此时皇上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盯着乾坤殿前，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慕珏记得上一次皇上找他过来时，便也站在这个位置，朝着同样的方向看，他估测出那个位置能看到的地方，不过进出乾坤殿的那条石板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落落那丫头生性爱玩，没有坏心眼，若她动了你什么东西，你先跟朕讲，朕会帮你讨回来的，王家的人，你动了的话，朕也无法保全你。”
王家对于皇上来说，便是一座金山，王家明面上是为自己敛财，但大多还不是进了国库之中，若真要在自己跟王家中做个选择，皇上必定会选王家。
慕珏知道皇上是误会了，他突然想起墨煦曾跟他提起过，那丫头似乎是惦记着自己府中那株被浮生花叶，浸泡过的紫莲，这事，待那丫头从渝州回来，他势必要问上一句。
若真是什么要紧的人，需要这紫莲救上一救，便给了她了，反正在他手里，也没什么用处，但听皇上的语气，似乎知晓那丫头要从他府中取什么。
“皇上放心，臣绝不会为难她~”
皇上微微点了点头，视线依旧没有收回来，但能够从他侧脸上，看到疲惫之色，他摆了摆手，慕珏便从乾坤殿退了出来。
乾坤殿前的路，是被平滑的青石铺成的，方才皇上所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这株海棠花下，通过皇上的神情，慕珏隐隐觉得，像是在怀念着谁似的。
往事种种，早已是过眼云烟，虽然皇上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后悔，做什么事，都觉得是值得的，但他偶尔面色上的感伤，不就是后悔的印证吗。
慕珏垂眸苦笑了一下，抬起步子，朝宫外走去，到年底的这段时光，怕是他最难熬的一段了，希望那个听风楼楼主，能够自己冒出来，否则他只能屠城了，手上要沾染几万人命，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咯吱一声门响，关了的门被推开，墨承乾依旧是站在远处，李安摆了摆手，先前出去的宫人，陆陆续续的回到了该回的位置，连呼吸都尽量放轻，唯恐激怒了喜怒无常的帝王。
“慕珏走了~”
李安走上前去，在距离皇上两步远的位置停下，随后便看到皇上放在窗棂上的手一紧，开始猛烈的咳嗽，听那声调，十分的吃力。
“回皇上，王爷已经出宫了~”
李安赶紧上前，扶住了皇上，在皇上后背上轻拍，帮皇上顺气，皇上抵唇咳嗽了一阵之后，将手移开，果不其然，又是一片猩红。
“皇上~”
李安赶紧将一方明黄丝帕递了过去，皇上接过之后，若无其事的擦了去，他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挨过明年开春，是不是给慕珏的期限太长了些，但灭掉听风楼除了那一天，便没有机会了。
“明日云家的封妃的圣旨，你让老大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