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无伤闻言怔了怔,随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笑容亦淡漠得很,“同生共死也得对方愿意才好,我可不想陪着一个小丫头死。”
“可我下去后,你岂不是也会掉下去?”安盈非常直白地反问道。
百里无伤哂然,“我那么容易死么?”
安盈只不说话,就这样瞧着他。
“就算我真的容易死,也不至于死得那么窝囊。”百里无伤浅笑道:“来救你,只是因为我们相交一场,让你随随便便被人欺负,我面子上不好过。”/
“可你被卡住了。”安盈毫不含蓄地指了出来。
百里无伤有点无可奈何,“你还在车里我自然不敢动,如果我辛辛苦苦救了你,却在最后关头让你掉了下去,以后百里无伤的大名,我也不敢对别人说了。所以,你若不想真的害死我,就赶紧下去吧。”
他的话有理有节,由不得安盈不信。
安盈迟疑了一会,手终于缓缓地放在了半开的门上,可是门刚推开一半,她又扭过头,望向百里无伤,语气轻得宛如一只羽毛,“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是什么?”百里无伤瞟了一眼越来越细的绳索,信口问。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她一字一顿,认真而有执拗。
“不知道……兴许吧,毕竟你那么傻,长得也不赖。”百里无伤作势想了想,同样很认真地回答她道:“可归根结底,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只是自己而已。”
安盈垂眸,“好。”
她就应了一个字,然后从马车跳了下去,车厢很快失衡,百里无伤也在同时砍断了卡住自己双腿的木栏,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挽住了绑住车辕的绳索,在车厢用千军之势坠入山谷的那一瞬间,他接着绳子断裂时最后的拉力,跃上了平地。
安盈的表情刚刚一松,笑意还没逸上来,却见百里无伤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古怪的苦笑,几乎是下一刻,明明才堪堪脱离险境的百里无伤,好像被什么东西大力地拉扯着,如断弦的风筝一般,倏地被拽落了山谷。
在他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安盈清晰地看到他脚踝处的一根绳子,那原本应该是拴马的缰绳。
那根绳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缠到百里无伤脚踝上的,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安盈根本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
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面前已经空无一物的平地,看着不远处近乎壮丽的山川河流,然后,她跑到崖边,趴下来,扒开挡住视线的杂草,探头往底下望去:迅速坠落的车厢,早已经带着那人,落到了云蒸雾绕的山涧深处,又哪里还能看得见半点身影。
“真……窝囊啊。”她面色惨白,手揪着杂草,指节发青,仿佛过了几百年之久,她才想起这样一句不知是哭是笑的话。
而那个人的笑语,犹在耳畔。
他说,“就算我真的容易死,也不至于死得那么窝囊”。
那样一副唯我独尊,无情无义的样子。
可结果,却比窝囊更乌龙。
……事情突兀得,就像假的一样。
安盈就这样一直半跪在悬崖边,心中竟不觉得悲伤,只是麻木中带着一点点钝痛,又不太真切。
山谷依旧云蒸雾绕,黄昏的景致,美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道这样等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极仓促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却见许久未见的乔娜娜小跑了过来,还是如初见一样的红衫,但不知为何,似乎胖了不少。
“安盈!”乔娜娜远远地看见她,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展开了一些,她奔过来,到了安盈面前,刹住了脚。
“门主呢?”她问。
安盈有点茫然地看了看她,又指了指山谷下,“那里。”
乔娜娜怔住,“开玩笑吧?”
安盈无言,脸像罩了一层面具,看不出什么情绪。
乔娜娜的神色也慢慢变得慎重了,她低下头,看着深不见底的深谷,也呆了半晌,然后勉强笑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是啊,不好玩。”安盈垂头讷讷地说了一句,身体晃了晃,就要站起来。可是还没有站稳,又好像要跌下去似的,差点也倒下了山谷。
乔娜娜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不过,看乔娜娜的表情,似乎也不太相信。
或者说,逼着自己不去相信。
“我获悉了门主不久前的讯息,说有事需要离开,让你暂代门主,又叮嘱大家都帮着你。”根本不等安盈询问,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安盈,似乎根本顾不上问。乔娜娜自发地叙述道:“我想看看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一路找来,在路上遇到了……遇到了海墨,他说,你们可能在这里——不过,门主为什么不在?他到底去哪里了?”
她仍然问着百里无伤的下落,根本不去相信安盈的话。
安盈闻言愣了许久,然后,转头望向已经渐渐看不清晰的暮色,惨淡的容色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就像他所说的,何至于那么窝囊。也许,他真的有点事,需要离开很久,却又不想让我知道。”安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竟再也不看后面一眼,“在他愿意回来之前,我先帮他守住天一门好了。”
乔娜娜不明所以地望着安盈这样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间,又信了。
信了安盈方才的话。
她低下头,在暮色还未燃尽之前,顺着安盈方才的目光,朝下面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令人晕眩的景色,让她的心跳几乎一窒。
真的,真的掉下去了吗?
安盈一直走一直走,她没有留下身后的动静,脚步很稳,但也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然后,她听见了风一般的“倏”声,她顿足,转身:乔娜娜却已经不在崖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