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初秋
老裕茶馆分外的热闹,三省书店老板万俟勇坐在茶馆靠窗的一张红木质螭纹方桌旁失神的看着窗外。窗外是水波荡漾的静心湖,湖水碧绿,岸芷汀兰,杨柳垂髫。湖岸边,路人如织,熙熙攘攘,好一派初秋景象。老裕茶馆在梦泽市湖东区,静心湖边,是个百年老店,在梦泽素有“一盏老裕茶,方解梦泽情。”的谚语,可见这老裕茶馆对梦泽的重要。茶馆里两层楼面,红木的桌椅,壁陈字画,仿古宫灯高悬,铜盂低置,环境古雅,几里外的地方都能闻到茶馆里飘出的茶香。
万俟勇细细的品味着新到的水金龟,看着窗外怡人的景色,不由得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哼起了小曲。
“万俟老板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茶馆品茗听书啊?”
和万俟勇说话的是老裕茶馆的老板裕正泰,裕正泰别号尚茗居主人,年届古稀却童颜鹤发,仙风道骨。
“听说裕老板请了世外高人来茶馆说书,我肚儿里这条爱听书的馋虫就按耐不住了。”
裕正泰欣然大笑,说:
“万俟老板是千里眼、顺风耳,什么都瞒不过您。不过,这位说书先生不是我请来的。”
万俟勇抿了一口茶,说:
“不是?”
“不是!不请自来。”
两个人正说着,茶馆正中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这人一身清爽的灰色长袍,手持一把折扇,脸膛红润,白发铺鬓,精神矍铄。惊堂木一响,茶馆里顿时静了下来。裕正泰坐到万俟勇旁边,压低了声音说:
“喏,就是他。昨天在茶馆门口站了一宿,自称是云州奇木。”
“有意思。他今天说什么书?”万俟勇问道。
“云州迷案。”
万俟勇摩挲着下巴,将目光移到了说书人身上。说书人声如铃磬,悦耳引人,一张口便博得全场的一声好彩:
“话说解放前夕,这云州城出了一桩怪事,驻扎在云州附近的二十七军警卫员胡奇和司机铁世英奉命去云州白楼送信,岂料想这一路上异事丛生。。。。。。胡奇和铁世英走进了白楼,铁世英顺手从茶几上拿走了一本黄皮书。。。。。。更奇的是那胡奇见到收信的张团长一动不动的端坐在椅子上,走过去一推,居然是张填满草的人皮。各位听客,要知这一千多人的部队因何失踪,那人皮和黄皮书又藏着何等玄机,请听我下回分解。”
“怎么样,这云州奇木有两下子吧?”裕正泰笑着问道。
万俟勇似乎还失神在书中,他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
“今天茶馆来了不少生人啊。”
裕正泰顺着万俟勇的目光扫视了一眼,说:
“有几个我倒是见过,那边那位穿黑色风衣的叫朱先生,是山西过来的茶商。坐在柱子旁边那位,叫奚元成,这位来头可不小,听说是京城那边过来的一位大学教授。”裕正泰的目光停在了仿古宫灯下面的一个鸭舌帽身上:
“看那位,在这坐两天了,一不喝茶,二不听书,就那么直直的坐着,我听说现在流行练气功,你说他是不是跑我这茶馆练功来了。”
万俟勇佯装严肃的说:
“有可能,我也听说练气功容易走火入魔,你小心他魔怔了砸了你的馆子。”裕正泰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茶尽余兴,万俟勇起身离开了茶馆。
第二天,万俟勇准时来到茶馆,茶馆里愈加的热闹起来,裕正泰的脸上笑的比茶馆还热闹:
“万俟老板你看我这茶馆快赶上大集了,这位置我可是专门为你留的。”
万俟勇向裕正泰拱了拱手,说:
“今天还是云州奇木?”
“是,这不都是冲着云州奇木来的吗。”裕正泰扫了一眼茶馆里的人群。话音未落,云州奇木已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一声响耳的惊堂木,茶馆里顿时没了声音:
“上回书说到胡奇在白楼里看到了张团长的人皮,你们猜怎么着?”云州奇木说到这,众人的耳朵像长了腿一般,齐刷刷全都伸了过去。云州奇木接着说道:
“这小兵蛋子被吓得整整尿了一个月的床。”说完,下面传来一阵笑声。
“说到这一千多人的部队因何失踪,那人皮和黄皮书又藏着何等玄机,这话还要从明初的壬午之难说起。当年,朱元璋的儿子朱棣为了夺权率兵打到了金川门,皇帝朱允炆不知去向。古时候有个规矩,新帝登基要写个硬气点的即位诏,朱棣选来选去,发现满朝的文武大臣不是庸才就是草包。他想到起兵前,有个叫僧道衍的和尚向他极力举荐过一个人,这个人叫方孝孺,这方孝孺博学多识,汗牛充栋,是位声名远播的大学者,让他写即位诏再合适不过了。于是,朱棣就毕恭毕敬的去请方孝孺,没想到这老夫子比驴还倔,不光大骂朱棣篡权,而且掷笔于地,且哭且骂:杀了我也不给你写。朱棣大怒,对那方孝孺说:哪能让你死的那么痛快,你就不怕我诛你九族?方孝孺铁嘴钢牙,来了句:诛十族又能怎么着!就这一句诛十族又能怎么着,结果连方孝孺的朋友都跟着吃了挂落。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方孝孺有个兄弟叫方孝友,此人深知国祚不长,便暗自与一些朝中大臣密谋,筹资巨万,藏于山中,以备日后之用。另外,方孝友还花重金请到觋士巫昌作写了一本“黄皮罪书”,据说这巫昌作有起死回生,筹谋覆国之能。那黄皮罪书里就藏着巫昌作扭转乾坤之术。没想到知情人被杀戮殆尽,这秘密也就随他们销声匿迹了。直到清朝乾隆年间,有个叫铁正海的说书人,自称是明朝兵部尚书铁铉的后人,在天桥一带讲起了这段秘事,引得北京城万人空巷。后来,铁正海不知去向,据说被乾隆爷灭了口。不过,铁正海在天桥说书时,口占了一绝,原话是:
壮士赴刑何须愁,重整旗鼓战神州。
云翳山中藏杀机,鬼魔洲里有筹谋。
一些人便根据这首诗揣测方孝友的藏宝处,光绪年间,有个叫苟金安的落第秀才把第三句中的“云”字和第四句中的“洲”字连到一起,信誓旦旦的断定方孝友把财宝藏在了云州。一时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鸡鸣狗盗都跑到了云州。这云州本是明朝的隘镇,荒凉之所。当年,朱棣清除异己时,在这里建了两个大牢,接收被发配的建文旧臣。宣统年间,有个叫王国维的人还给两个大牢起了愆、伥二名。但是,自那奇案发生后不久,这云州城仿佛就在世上消失了一般,难觅踪影,三十年来,还在寻找这云州城的大有人在,也许这茶馆里就坐着某一位访客。”云州奇木用折扇轻轻指了指下面。
“至于那失踪的一千五百个解放军和那人皮与这尘封旧事有什么关系,各位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仔细去品一品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各位听客,要知这云州城现在何处,那宝藏又藏于何地,请听我下回分解。”
惊堂木再次响彻茶馆,众人却余兴未尽。许久,茶馆里才重又喧哗起来。
“裕老板,我可否见一见这位云州奇木?”万俟勇刮了刮茶盏,呡了一口,说道。
裕正泰连连摇头,说:
“老弟,别说是你,就是我这茶馆老板也难和他说上几句。这位云州奇木茕茕孑立,独往独行,不爱与人交往。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万俟勇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素知裕老板是个爱书之人,尤其对佛经钟爱有加,我那有一套《乾隆大藏经》,裕老板有兴趣收藏吗?”
裕正泰慢慢端起茶盏,目光顺着茶盏的外沿儿投到了万俟勇的脸上:
“价格不菲吧?”
万俟勇摆了摆手,说:
“诶,你我兄弟还谈什么价格,裕老兄要是喜欢,拿去就是了。”
裕正泰的眼角微微一收,深吸了一口茶,笑道:
“万俟老弟你这是投我所好,取己所要啊。我算是服了你了,这么着吧,明天你提前在茶馆角门等他,他一般会从角门走。”万俟勇向裕正泰拱了拱手,起身离开了茶馆。
第三天夜里,万俟勇穿了一身灰色绸料的唐装卦子,手上拿了一把乌木骨的金陵折扇,颇有一丝大儒的模样。他扶了扶摇摇欲坠的肚子,四周环顾一番,茶馆的生意如火如荼,几个茶博士一趟又一趟的穿梭在茶馆里,大汗淋漓,大有要把后二十年的路跑出来的架势。真不知裕正泰给这拨人下了什么药,跑的跟狗似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万俟勇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那个鸭舌帽身上,鸭舌帽突然转过头来,目光与万俟勇碰到了一起。两个人对视片刻,便被惊堂木的响声拽了回去。
云州奇木将手中折扇轻轻撮开,开口讲到:
“上回书我们说到这云州迷案的来龙去脉,说到那本黄皮书、那批宝藏的来历,各位听客可要问了,这黄皮书和宝藏现在何地?那云州城又在何处?这话还要从那送信的警卫员说起。”云州奇木说到这,轻轻端起茶盏,慢慢啖了一口,继续讲道:
“上回书说到胡奇和铁世英进了白楼,铁世英顺手从茶几上拿走了那本黄皮书,这本黄皮书一直被他藏到了一九六八年。也许是胡奇的骆驼烟打动了铁世英,一九六八年的一天晚上,在文革中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铁世英准备一死了之,而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本黄皮书,思来想去,他想到了胡奇,在他临死之前,他把那本黄皮书交到了胡奇手上。说到这位警卫员,他至今尚在人世而且就在梦泽,他现在名字是。。。。。。”云州奇木故意拉长了声音,台下的听众伸长着脖子,瞪着眼,张着嘴像要吃了云州奇木一般。许久,云州奇木的身体向前突然倾过去,趴在了桌子上。
“杀人啦!”台上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