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边走边看, 两人行经一处戏台,台上咿咿呀呀, 好不热闹,幸而唐依依兴高采烈,满心激动, 她并未察觉到男人的心不在焉。

“三哥!”

唐依依突然拽了拽傅南生的袖口,语气焦灼, 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傅南生频频回首,他一直在四下搜寻先前那人的身影, 闻言收回了视线,低声关切。

“怎么了?”

女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某处, 顺着唐依依的视线, 傅南生瞧了过去。

不想迎面走过来的一行人竟也是相熟的,来人是常煜柏携了家眷,方浩郝然也在其中, 落后一步,同行的还有一位绿衫女子。

前几日在明成宫,唐依依远远见着了常夫人和余娇容, 当时只是不咸不淡的点头示意。

皇后娘娘无故抬举她, 贺岁散了以后, 常夫人也曾屡屡打量她, 唐依依实在不想与常家的几人虚与委蛇,只微敛了眼睑。

唐依依低了低头,身子往傅南生身边靠了靠。

“三哥, 我们……”

话音未落,悠长低回的钟声敲响,众人从身边急急而过,似急急往大雁塔处聚拢。

眼看那几人就要行至跟前,唐依依和傅南生相视一眼,默契的顺着人流往大雁塔处走去。

傅南生本是牵着她女子往前走,纷至沓来的人流不断涌上前,再加上先前瞧见那人毫不掩饰的贪婪。

男人干脆把女子带入怀中,伸手环住她柔弱的身子,小心翼翼避开人流冲撞。

顺着台阶,两人走走停停,待他们到达大雁塔处,那儿已经黑压压的聚集了许多人。

大雁塔高九层,塔身四周雕刻着众多佛像,塔尖盘旋,直入云端,气势恢宏的塔身,古色古香。

唐依依暗暗惊叹古人的智慧,深深折服于它的气派,塔旁矗立古树,历经百年的菩提树,莫名让人心生敬畏。

祥和的诵经声中,悠扬低沉的钟声再次响起。

众人虔诚,围绕着大雁塔绕上三圈,待行了三叩首,善男信女满怀敬意,恭谨的把福袋挂上菩提树。

元宵节,闹元宵猜灯谜,众人皆知南灵寺是京中最佳的观灯去处。

而南灵寺吸引众生的,还有一个由来已久的习俗,每逢元宵,国子监与沈思书院会在大雁塔举行赛诗会。

听说,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有一年偷偷出游至南灵寺。

兴致所致,皇上曾化名与众多文人暗暗较量了一番,最终由皇上拔得头筹,如今礼部尚书陈元华,陈大人位列第二,一时传为佳话。

唐依依随着傅南生一道踏进殿堂,殿内暖烘烘的,浓浓暖意袭来,满身的寒气骤然冲淡不少。

平日里两人相处,傅南生向来不喜春草等人候在一旁,而女子所有的事,男人向来总是要亲力亲为,半点不假人手。

二人相识之初,唐依依本不是这个尘世的人,而傅南生又有心呵护,所以这些事,在唐依依看来早已习以为常,她并不以为然。

估计谁家内院也没有这般行事的,柳嬷嬷曾悄悄和她提过,刚开始唐依依劝了几次,见他根本不为所动,干脆也就随他去了。

傅南生不等春草上前,自顾自的替唐依依解下了御寒的玫瑰紫茧绸斗篷。

一人出手自然,一人习惯如此,初时是尚未意识,待女子反应过来,如今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唐依依不禁脸面微热,略微有些不自然。

可她还是乖巧的随他,并未拂了男子心意,唐依依本就不在意旁人眼光,只担心他因此被人轻视。

唐依依转身,也替他除去身上的氅衣,一并递给了跟着进门的春草和小厮。

年轻男女并身而立,见者无不在心中暗叹,好一对娇俏的璧人!

“哼,堂堂九尺男儿,竟自甘堕落如此,竟似贱婢般服侍区区女子,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偏生有些不识趣的人,出口咄咄逼人,打破殿内的祥和。

突如其来的指责,唐依依微微一怔,不想因为她的缘故,反而害了傅南生,女子心生不悦。

可不待唐依依开口,傅南生倏地变了脸色,平日里总是默默无言的男子,厉声反问。

“先生何出此言?”

男人甘之若饴的事,岂容他人置喙,傅南生抢在女子之前发问,他不想让她受人非议,名声有损。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男女之别,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三纲之首,理不可废!”

说话之人瘦弱嶙峋,一身浅灰色杭稠长衫,高高扬起下巴,疾言厉色,义愤填膺道,仿若疾恶如仇的判官。

耳中听着此人怒斥,唐依依心中腹诽,要不要这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刨了他家祖坟,真是个十足的老学究,满口礼义廉耻,男尊女卑。

“恩,先生当是守礼之人,可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唐依依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傅南生,只笑眯眯的柔声道,文人向来自诩清高傲骨,却不知最是难缠。

“……强词夺理,你这是胡搅蛮缠,君子不欲女子争辩,恐辱没先师贤明,奇耻大辱!”

殿内这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出言尖酸刻薄,看向傅南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唐依依本不予搭理,此时不禁气急反笑,罔顾何时何地,连番质问脱口而出,只想抹去他脑中那些迂腐的念头。

“先生娘亲可是平凡妇人,自您咿呀学语,蹒跚走路,到诸位云游四方,无一不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昭君西出塞外,边塞烽烟熄灭五十年有余,这可是先生口中所谓的小女子!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木兰替父从军,赶赴沙场,丝毫不比男儿差半分!

李清照亦有气魄,有胆识,才能写下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赞歌,从古至今,巾帼不让须眉,从来都是敢于日月争光辉!”

大雁塔的殿内长案罗列,墨香四溢,宣纸叠摞,放眼望去,竟还以为是国子监的学堂搬到了此处。

众多文人学子,或埋头苦思,或凝神冥想,或奋笔疾书,无一不是绞尽脑汁,想要一鸣惊人,博个好彩头。

这会殿内众人却被门口的声响所吸引了,骇然的看着妙语如珠的女子,无不是目瞪口呆。

待唐依依惊醒,心下暗叹不好,面上却半点不显,女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身旁男人,半晌才眨了一下。

眼前这个女子无时无刻不给他带来惊喜,傅南生定睛凝视唐依依,深邃的黑眸扇动,闪身上前,男人站到唐依依身前,挡住了殿内众人不断探究的热切。

傅南生不喜众人的窥探,唐依依自觉惹了祸,两人默契转身,只想要离开气氛诡异的大殿。

“慢着!”

大殿前方快步走出一人,中气十足的喝止声,唐依依闻言,心头莫名一紧,只见来人拱手作揖。

“老朽才疏学浅,冒昧问一句,不知夫人可否告知,先前所言是从何处典故中看到?”

“先生!”

这位妇人多有出言不逊,没想到明月清风般的先生竟还给她行礼,书童抱屈,颇有些不赞同的轻声嘟囔。

顾唯风一身杭绸道袍,双眼炯炯有神,额头饱满,发间夹杂着几缕灰白,老者眼角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双眼含笑,既不让人感到冒犯,又不卑不亢。

唐依依心中叫苦不迭,暗怪自己只顾一时痛快,说话不经大脑,行事实在太过冲动,她当下曲膝还了福礼,心中暗暗有了思量。

“先生有所不知,这些不过是小女子闺阁中随手翻阅的手记,时年久远,当时囫囵吞枣,如今早已想不出一二,还望老先生谅解!”

开口前顾唯风就曾预料到会有此结果,虽是意料之中的事,老者还是隐隐有些失望,末了,他还不忘一再谢过唐依依。

“夫人蕙质兰心,令老朽叹服!”

闻言,女子恐是害羞腼腆,微微垂了眼眸,其实,唐依依当下有些愧疚。

不过唐依依对眼前的人印象极好,她虽为女子,老者却能以礼相待,毫无轻视。

跟着顾唯风一道走过来的,还有礼部尚书陈元华。

陈大人不怒自威,目光锐利,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看眼前侧身的男子,有些面熟,像是在哪儿见过,脑中一时混乱,竟想不起来。

傅南生却认出了来人正是礼部尚书,不过眼下他并未打算久留。

待唐依依说完,二人就行礼告退,哪知正准备出门之际,常煜柏一行人相携从大殿外迎面走了过来。

“傅大人?怎么竟是要走,赛诗会不是尚未开始,怎这般心急?”

常煜柏环顾殿内,最后看向了傅南生,自从上次不欢而散,这还是两人少有碰头,此时二人共处一室,气氛莫名凝滞。

先前在人潮中,常煜柏早已注意到两人,也瞧见二人往大雁塔方向来了,此时的巧遇,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常煜柏垂眸扫过两人紧握的双手,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男人神色间说不清是悔是妒,恍如失魂,片刻,笑容更甚。

身后的方浩无声看向三人,面上似笑非笑,悠闲的摇着手中折扇。

“陈尚书,傅参领,两位想必已经见过面了!”

常煜柏进殿就点破了傅南生的身份,陈元华一听常煜柏说完,这才终于想起眼前的男子,客气的拱了拱手。

“原来竟是傅参领,久仰久仰!”

作者有话要说:桑上:方公子回回作为旁观者,心里活动很丰富呀,似有不满?

方浩:怎么,本公子友情客串了多少场了,不满意,下次不要找我了!

傲娇的方公子就是这么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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