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显然是对往后之事大失所望,索性抱了孤独终身的想法。加之他多年征战,现下心已厌倦,便想远离朝堂,寻一处偏僻清幽之地安闲度日,做一个逍遥的挂名王爷倒也不错。
“说来说去,朕越发地觉得薄待于你。想当年,你陪着朕出生入死,打赢了无数战役,立下诸多功勋,封王拜侯自是理所当然。现今你青春鼎盛,却心生去意,说起来,确是朕的过错。”
听了韩时的话,楚宣的心情异样的复杂。他对韩时有不舍,也有怨怼,更多的则是嫉恨。他嫉妒他对碧游的专情,自始至终,他对她的心从未变过。因此多年来,即使得知他的死讯,碧游却丝毫不曾把他淡忘。楚宣心觉,想必是无论他怎么做,也无法替代韩时在碧游心目中的位置。
“皇上言重了,臣能侥幸活着回京,已是得了上天的眷顾,自那之后,臣从未奢望过其他。那些战绩功勋,不过是过眼烟云,经历过生死之后,臣早已将看淡。”韩时听他所言,心中越发忐忑,说出的话语也越发地客套疏离起来。
楚宣与他聊了许久,却始终不曾像往日那般交心,他当下并未允下韩时离京之时,只说要考虑一番再作定夺。韩时也不敢多加催促,又说了许多看淡俗事之言这才离去。
韩时离开不久,楚宣便悄然召了他派出的暗骑询问近来韩时在府中的状况。那暗骑便将近日府中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就连生活琐事也事无巨细地言明。楚宣坐于上首听了那人汇报,不由眉头紧拧。他本怀疑韩时有异,谁知派人前去探查,却一直未曾发现蛛丝马迹。更始料未及的是,韩时竟会主动请请辞,令他着实困惑,实在是想不通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是他真的放不下碧游,想必离京之前必会动什么手脚,因此别院那边,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伺候皇帝用完晚膳后,猴精似的何富贵见皇帝面色凝重,便没有立即交班回去,而是讪讪地凑到皇帝跟前悄声问道:“皇上,今晚是要翻哪位主子的牌子?”
“朕尚有政务要处理,今晚便在寝宫歇着。”心事重重的楚宣闻言,并未察觉他的言外之意,只是随口答道。
这何富贵知他心中有事,见他未曾反应过来,又不死心地凑上前去,满面堆笑地问道:“皇上可还有事吩咐?”
楚宣见这何富贵杵在跟前不走,不由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笑容有些古怪,立即心领神会。他朝何富贵摇头笑了笑,说道:“你啊你……别院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别院那边依旧如常。”
别院的事一向由何富贵打理,因此那里的一举一动,他皆了如指掌。
“哦,不知梁婕妤最近可好?”楚宣本不愿问出口,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说问出了口。
“听别院的人说,许是天气渐热的缘故,那位婕妤娘娘好似许久未曾踏出院门,整日闷在屋里头翻翻书籍打发时间。除了贴身伺候的玲儿姑娘,就连清心院伺候的人也鲜少能见着她。”
想起别院传来的消息,何富贵觉得那位婕妤娘娘的举止有些不同寻常,此前还特意差人前去探看,反馈回来的消息依旧如初。他本有心向皇帝禀报,可思及近日来他一心都扑在了那位新封的郭才人身上,这才没有多嘴。
听到他这番答话,楚宣不由眉心紧蹙,数月前去见她便觉得她太过疏离。虽说调养的面色有些丰润,可是性子像变了个人一般。虽说温顺可人,但却再不是他所爱着的碧游,如此这般,又与这阖宫嫔妃有何分别?
沉吟片刻后,楚宣终于开了口:“她向来喜静,因此才去了别院小住,只要那边的下人伺候得周到体贴便好。”
“皇上请放心,那边的下人皆是聪明伶俐之人,万不敢有所怠慢。”何富贵见他面色微变,忙垂首答道。
“嗯,过几日朕要带郭才人前去别院小住几日,你且吩咐下去,以便早做安排!”
楚宣心觉碧游有些异样,难免有些担心,忽又记起前几日曾答应要带郭玉兰前去别院,索性借此机会前去瞧瞧。
楚宣想着碧游离宫已有好些时日,上次还答应要尽快接她回宫,却因郭玉兰入宫之事而耽搁,希望心事重的她不要因此而怨怪,可是他却又怕她不再因他而心生波澜。他心知她倔强起来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可是他又极在意自己的自尊,因此思来想去,他觉着带上郭玉兰最好,免得到时找不着台阶下。
楚宣的心思,跟随他多年的何富贵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听他发了话,忙满口应下后才匆匆退了下去。
郭玉兰未料皇帝会如此迅速地安排前去别院事宜,她原本暗想着还要等些时日,至少也要在那位柳容华出月之后。不过也好,这样她便可早些会一会那位盛宠一时的梁婕妤了。
皇帝要带着郭才人前去别院避暑之事一经传出,在后宫里激起了阵阵涟漪。拈酸吃醋的嫔妃们自然不在少数,但最为受伤的则是才刚被选入宫不久的秀女们。她们的出身皆比郭玉兰高贵,更是清白无瑕的处子,一个个皆生有倾国倾城之貌,无论哪一方面,都要比那曾为人妻的郭玉兰强上百倍。只可惜,她们即使出身再是高贵,相貌堪比天仙,却也不及那位生得与前朝公主相似的郭玉兰。
自打这十多位秀女入宫以来,尚无一位曾被皇帝宠幸。不过好在平素锦瑶待她们很是照顾,时常分派些新贡的缎料与胭脂水粉给这些秀女们,并且夏季该派的分例也提前充足地分发了下去。一时间,锦瑶在这些秀女当中威望颇高,加之她待人亲切,有些天真开朗的,抑或是借机想攀上高枝的常常来往于碧月宫中。
郭才人陪伴皇帝前去别院小住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锦瑶的耳中,加之近来有些瞧着郭玉兰眼红的嫔妃及新选的秀女们常常有意有无意地提及此事,因此她早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她平素虽是一副大度无争的做派,可私底下,仍是心生嫉恨。
这么多年来,她也曾有意无意地在皇帝跟前提过别院的事情,毕竟早年,她也常随长姐上官锦瑟一起前去那边小院,华清池带着轻微硫磺气味的温泉水常令她想念。只是自打上官锦瑟逝去以来,别说是后宫嫔妃,就连皇帝也未曾踏入那里半步。多年来,别院那里虽有人打理,可一直不曾有人前去,因此那里,与锦粹宫一样,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年初时碧游自请去那儿小住,锦瑶还曾暗自庆幸,谁知才未过多久,皇帝竟要带新宠郭才人前去,可见他真把那郭玉兰当成了她的长姐上官锦瑟了。莫名地,锦瑶心中涌上一股浓重的担忧,她只道那郭玉兰是个懵懂,谁知竟会如此迷惑圣心。
锦瑶这厢对郭才人起了疑心,两日后的清晨,那位郭才人便前来拜望。她身着一件藕荷色普通制式的宫装,面上略施粉黛,虽不及锦瑶那般浓艳妩媚,却也是面若桃色,神采奕奕。
郭才人入了殿后,先是立于下首盈盈拜下,过了片刻,却未像往常那般见锦瑶热络地走来相扶,也不曾听她亲切地让她平身。她自知近来风光无限,甚至大大地盖过了这位执掌凤印皇贵妃娘娘。因此她心中暗想,这位娘娘定是因此而恼她了,所以她算着日子,也该到了她表现的机会了。
虽觉得腿酸腰痛,郭玉兰仍是生生忍着,她将头垂得极低,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简单地绾了个发髻,只用一枝白玉簪子绾好,其余便再无别的头饰。
锦瑶怔怔地瞧了她半晌,见她一副朴素模样,心头疑虑由浓转淡。只见她掩口轻打了个呵欠,换了副随和笑脸迎上前扶她起身。
“哟,兰妹妹今日怎有空闲前来?”锦瑶扶她在下首的紫檀木大背椅上坐了,眉宇间笑意满满,与方才郭玉兰进门时偷瞥见她冷淡模样判若两人。
郭玉兰未敢抬头看她,只是垂眸睨着地面,面上挂着矜持恭敬的笑。她才刚坐于椅上,便见锦瑶跟前的云芷捧了盏香茗放于手边的桌上。
见锦瑶在上首坐定,她这才笑得眉眼弯弯,抬眸看着锦瑶答道:“回娘娘,明日臣妾便要随皇上前去京郊别院住上几日,因此今日特来向娘娘辞行。”
锦瑶听她这番直白话语,悄然打量了她一番,心头疑云更浓。她现今也弄不明白眼前这位出身低微的郭才人到底是憨直爽朗还是刻意做作。
一抹完美无暇的假笑浮于唇角,宽大的袍袖下,锦瑶双手紧握成拳,但听她款款说道:“哦,此事本宫之前早有耳闻,兰妹妹夜梦华清池,因此皇上要带妹妹前去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