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宅二楼起居室的小客厅里,林宁一口饮尽杯中酒,手指在干邑杯上轻弹。
如果连生日都是假的,那自己昨晚买表,买蛋糕的行为,未免也太可笑了点。
可如果真是假的,托尼图什么。
林宁很敏感,林宁的心一直很小,信的过的没几个,托尼算是为数不多,林宁愿意去用心结交的人。
如果托尼直接跟自己说,找自己帮忙,自己又不会置身事外,何苦闹成现在这般,一时间林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失望吧,有点。
生气吧,谈不上。
人嘛,或多或少的都有私心,都有自己的秘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很多人丢掉了坦诚,习惯弯弯绕绕的去做一件事,结果嘛,有好有坏。
林宁有些失落,低喃了不少和托尼相识的过往,脸色也不怎么好,一旁的林红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陪着喝了不少酒。
进浴室的时候,林宁嘴里还在絮叨着一颗真心喂了狗。
卸妆,冲澡,换睡衣,走出浴室的林宁,似是想通了,笑着挥手示意林红带上门,侧躺在床上,刷着手机。
管家楼的艾伦这会儿也没闲着,从男仆长迪尔那里得知主宅熄灯后,一直端坐在沙发的艾伦,起身进了书房。
一通越洋电话直奔腐国威斯特古堡,老约翰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就出现在电话的那一段。
“Hi,我的兄弟,夫人还好吗?”
“夫人很好,就是。。需要做一些改变。”
艾伦揉了揉眉心,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想法直言相告。
自己毕竟没和夫人见过面,两人之间的沟通也仅是电话邮件,对夫人的认知有限,自然比不上艾伦的亲眼所见。
更何况艾伦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所以老约翰捋了捋精致的八字胡,直接问道。
“说说,夫人在澳岛都做了什么。”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老约翰不等艾伦开口,接着说道。
“在说之前,我必须郑重的提醒你一句,她是夫人,是未来的公爵,你必须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
电话另一端老约翰的语气凝重,艾伦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回道。
“难怪我孙女会叫你古板老头,事情没你想象的那般严重。只是夫人有些太不拘小节了些。”
“哦?说来听听。”
“昨晚得知夫人要来,我就请了澳岛最有名的米其林店主厨准备了丰盛的晚宴,结果夫人看都没看一眼,去了路边摊,吃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食品卫生,个人安全,夫人似乎都不怎么在意。”
“白天陪着夫人吃了蛋挞,豆花,竹升面,水蟹粥,很廉价,甚至不如佣人的午餐。还有,夫人的用餐仪态和坐姿有些不雅,需要很大的改变。”
“与夫人一起来的那个朋友,对夫人也少了应有的尊重。”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艾伦说了不少,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老约翰显然并不怎么喜欢。说话时已没了先前的亲切,语气冷淡了些。
“不要误会,我是好意,只是觉得夫人需要做一次从头到脚的改变。”
“她才18岁。她在华国长大,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是人类与生俱来就有的。廉价也不代表什么,或许你可以理解为勤俭,这是那边的传统。”
老约翰似是在强压着心里的怒火,电话那端的语气并不怎么好。
“年龄不是理由,出身也不是。夫人的言行举止,代表的是我们威斯特,是威斯特家族几百年荣耀的传承,是腐国最上层。。。”
“闭嘴。艾伦,你似乎是离家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没忘,我永远也忘不了在威斯特古堡的日子。”
“你忘了。夫人要做什么,怎么做,不需要他人评判。让那些说不的人闭嘴,很难吗?艾伦,让你那该死的仪态见鬼去吧,你个蠢货。”
“别这样说,我的兄弟,我。。”
“蠢货,不要把威斯特家族的荣耀和装腔作势的仪态联系在一起,那令我作呕。”
“好吧,我的兄弟,你赢了,是我的错。”
“蠢货。”
老约翰气哄哄的挂了电话。在老约翰看来,请个仪态老师,还不如多请个教导夫人花钱的人。
一连几个蠢货,总算让艾伦意识到自己错在哪。
夫人的年纪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和晚辈对上了号。
迫不及待的让晚辈依着自己的想法变得完美,是大部分长辈最爱做的事。
然而,夫人和晚辈,显然不是一回事儿。
地位,从来都与年龄无关。
不远处的管家楼里,老约翰和艾伦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躺在床上的林宁并不知道。
林宁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颜色,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不好好睡觉刷什么手机。
微信里,霞姐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接连两天给自己发了不少局部美容的照片,那各款各色的局部照片,哪一天微信被封了林宁都不意外。
只是随便划拉了下聊天记录,先前的那点困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实在搞不懂,一个美容院而已,霞姐也不知道瞎激动个什么劲儿。
林宁有些烦躁的翻身下了床,自然滑落至腿根的真丝睡裙这会儿也是个麻烦。
穿着吧,触感丝滑,不穿吧,又很奇怪。
林宁看了眼浴室的方向,注定是个唱歌的夜晚。
自带混响的浴室,双杰伦的哼哼哈嘿,不得不说,女声真的是个好技能。
出来的时候,林宁恢复了先前的淡然,一部关了字幕的英剧,五分钟不到,就让林宁入了梦。
却没想,梦里也不怎么消停。
白天试过的比基尼,轮番闪亮登场。
从法式到系带,从前绑到后系,从高腰到开叉,主角全特么是自己。
早上起床时有多难受,只有自己知道,毕竟内衣这东西,越贵,他包裹性就越好。
化妆的时候,帮着打理头发的林红,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着说了句歌声不错。
一瞬间,林宁只觉的脸上烫的慌,心里臊得慌,腮红已然不需要打了。
去衣帽间的路上,林宁故意踩了林红一脚狠得,结果差点崴了脚,疼得不行不说,林红却啥事儿没有。
依然是昨天牛仔裤,衬衫的打扮,同款同色的束身内衣,调整起来废了不少时间。
耳饰,手表,全部摘掉,踩了双崭新的爱马仕天使小白鞋,衬衣下摆打了个结,林宁微昂着下巴,瞪了一旁憋着笑的林红,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穿着粉色马甲的迪尔依旧笔直的站在楼梯口,一手托着粉色的毛巾,很恭敬的样子。
一旁粉色套裙的丽莎怀里抱着荼荼,脸上带着灿烂的笑,身材还真是有够好。
林宁笑着点点头,揉了揉丽莎怀里的荼荼,顺嘴提了句酸奶。
“酸奶很活泼,彼得正陪着在花园里玩。”
迪尔的葡式英语发音一言难尽,林宁一整句就听明白了个玩和皮特,至于皮特是谁,林宁没兴趣知道。
话到嘴边,突然忘了词的感觉真不怎么好受。林宁摆摆手,跟着迪尔,去了二号楼。
穿过绿树成荫的走廊,富丽堂皇的一整栋别墅,只是用来吃饭。
林宁这会儿也算对老公爵的奢侈有了直观的认识。
欧式的餐桌有多长,林宁没概念,餐厅说话有回音林宁还是第一次遇见。
长桌上摆满了造型精美的花瓶烛台,里面插满了粉色的各类花朵和蜡烛。
就连那刺绣桌布,都是该死的淡粉色。
林宁顺手捏了一片培根送进嘴里,一旁站立的艾伦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没咳嗽不说,脸上挂着笑,收着颌,一副随时恭候的样子,还怪吓人的。
林宁伸手在桌布上擦了擦,将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习惯性的用舌头舔了舔唇边的奶渍。
淡粉的餐盘很薄,图案很精美,粉色的刀叉和筷子,林宁还是头一次见,心里有多郁闷,谁用谁知道。
煎蛋,火腿,培根,几颗干贝,一小只芝士龙虾,一样的东西,是比大卫送的早餐好吃不少。
饭后甜点是安德鲁家的蛋挞,算是个不小的惊喜,至于怎么来的,林宁没过问。
时间还早,澳岛塔还没营业,林宁这会儿也不急着做任务,悠闲的吃着早餐,时不时的拎着培根逗弄下荼荼。
吃饱喝足,起身离开的时候,艾伦提议去四号别墅看看老公爵收藏的小玩意儿,林宁摆摆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艾伦的提议。
一个已故老头的收藏,好与坏,看不看都是自己的,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
进了主宅,林宁端坐在书房的书桌旁,从艾伦手里接过熨烫过的报纸。
整版的英语没几个认识的词,林宁装模作样的看着报纸上的图片,手指在桌上轻敲,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艾伦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林宁犹豫再三,断了刷手机的想法。
报纸上一间失火的医院照片,给林宁提了醒。
林宁放下报纸,看着面前的艾伦,开口问道。
“托尼那边结果如何?”
“已经出来了,都在这儿。”
艾伦说话的同时,上前一步,用手点了点书桌上原本就放置的小牛皮文件夹。
林宁点点头,挥了挥手,待艾伦出了书房后,方才将文件夹拿起。
几张A4纸,十几张照片,第一页的个人资料,就让林宁笑出了声。
托尼的本名居然叫王大壮,还真是挺出乎意料。
资料很详细,毕竟托尼只是个时尚大咖,艾伦这种地头蛇,查起来真的不难。
从女友,到恋人,到托尼自己,林宁昨晚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托尼那个最重要的人,居然是他女儿。
托尼,本名王大壮,性别,男,38岁,有个8岁的女儿,王梓晨。
四年前的一次意外,本以为只是小磕小碰,却不曾想,去了医院的王梓晨没多久就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拿到诊断书的时候,托尼有多崩溃,林宁不知道,这四年来,托尼又做了多少,就在林宁手中的文件里。
四年前,托尼在澳岛给女儿做了骨髓移植,干细胞移植,因为不是完美匹配,后续情况并不乐观。
当干细胞回输给女儿后,王梓晨的身体一直异常,这种排异严重的患者,活下来的几率很渺茫,也是从那一天起,托尼的微信名改成了不说再见。
长达四年的抗排异,抗感染的治疗中,王梓晨有多痛,托尼就有加倍的痛。
父女俩的这种坚持没有白费,王梓晨熬过了复发的最危险阶段,全身的血液,也从原本的B型,变成了托尼的A型。
手术很成功,原以为事情就这样圆满的结束,却没想,王梓晨因为移植物抗宿主病,出现了严重的肝脏衰竭,唯一的方式,就是肝脏移植。
两年多的保守治疗,小概率的痊愈没有降临在这对父女的头上,血浆置换了几十次,托尼也没等到一个合适的外援捐献肝脏。
无名指上的刺青,是托尼给自己定的最后期限,实在等不到,自己上。
生日是真的,不做头发,是因为没头发。
离开是因为王梓晨昨天突然恶化,目前正在准备肝移植。
王梓晨能不能过这关,林宁不清楚。
失去女儿的托尼有多难过,林宁想象得到。
林宁不知道肝移植有多危险,也不知道术后能多活几年,更不知道即便是肝好了,王梓晨别的器官又是否会再出问题。
林宁只知道,对于托尼的利用和隐瞒,自己已经释然了。
林宁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实在无法将那个笑容灿烂,那个说着人家,叫着大宝贝的托尼,和文件里的王大壮联系在一起。
没有什么能大过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付出,林宁这会儿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让艾伦去查托尼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托尼的秘密是他女儿,自己的秘密是系统。
林宁撇了眼系统,物品栏里,那瓶粉色的生命药剂,此时是那么的刺眼。
改善体质,恢复生命力,这没什么问题。即刻见效,却是大问题。
一个治了四年都没治好的病,一瓶说不清来源的药剂就药到病除,未免也太恐怖了点。
世上得白血病的人那么多,托尼父女两人四年里遇到的医生,护士,病友,更是数不胜数。
一个瞬间痊愈的王梓晨,带来的震撼,说句后患无穷也不为过。
一瓶偶然所得的药剂,此刻对林宁来说,更像是一次灵魂的拷问。
最可悲的是,林宁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林宁长叹了口气,微仰着头,吸了吸鼻翼,默默的将文件夹合起,怔怔的看着物品栏里的生命药剂。
给,还是不给,林宁拿不定主意。
澳岛的另一边,简洁明亮的单人间里,穿着崭新病服,戴着住院信息手环的托尼,这会儿正颤着声给床上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讲着故事,或许是海的女儿这篇故事太过沉重,托尼这会儿却是有些梗咽。
一旁床柜上的照片,是王梓晨健康时的样子,蓬蓬的白色小公主纱裙,齐刘海的披肩上扎着红色的蝴蝶结,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眼睛很大,面容娇俏,圆圆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漂亮极了。
王梓晨看着泫然欲泣的父亲,鼓足了全身力气,向上挣了挣,轻声说道。
“下辈子,想让爸爸做我的孩子,换我来保护你。”
“好。”
托尼笑着点点头,转身时,不着痕迹的擦了把眼泪,张了张嘴,先前的童话故事,却是讲不下去了。
“把我的肝多切点给她。”
这是托尼出病房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事儿,只要她好,就行。”
这是第二句。
“多割一些,多割一些给她,求你。”
这是手术评估时,托尼说的最多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