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之中,只见一人徐徐走来,身上的月白长袍,在地上托曳中一道长长的痕迹。
殷红的抹额,在天地一片纯白中,显得格外的耀眼。
白桃秀眉凝住,星眸结出一层冰霜。
“王爷。”
身在方古的皇宫之中,这样的称呼是最为妥贴的了。
容天瑞看着从风雪中走来的小人儿,唇角绽开淡淡的笑影。
由于天气寒冷,即便身上裹着厚重的氅子,白桃的两侧脸颊都浮起淡淡的桃红色,犹如春花相映,她从梅花树下缓缓走过来,踏着一地碎雪,似误入这人间。
“胧月,你怎么会在这儿。”
“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四处看看。”
容天瑞缓缓点头,他脸色苍白瘆人,在白茫茫的雪景之中,却并不显得突兀。
“王爷且在这里赏景吧,胧月先告辞了。”
“殿下,你何必跟本王客气。”
容天瑞眉间浅仄,他能够感觉到白桃明显的疏远。
白桃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要走。
眼看那雪白的一团就要从眼前消失,情急之下,容天瑞竟然伸出手去,握住了白桃的手腕。
好凉。
白桃心底一惊,容天瑞的体温竟然比这雪地都要冷上许多倍。
喜莺惊慌无措,面对容天瑞,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她至今记得皇上吩咐映画宫的奴才看顾好胧月公主时的阴沉表情。若是胧月出了什么闪失的话,必定会先拿她们问罪。
“王爷,你这是什么礼节?”白桃冷冷地瞥了一眼容天瑞的手。
容天瑞身后十米开外跟着皇宫侍卫,花园里外还有不少的寅天卫,细一思虑,他不舍地松开手来。
白桃身上,很温暖。
暖融融的感觉沁入了他的血脉,让常年冰冷的他动容不已。
好想,永远拥有她。
容天瑞心底产生了贪念,平静无波的眼眸之中,沁出红色的丝网。
白桃将手收回,转身踏着飘飞的碎雪离开了。
凝着她的背影,直到从风雪之中消失不见,容天瑞都没有将视线收回。
他在心底里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会让白桃倚靠在他身上。
他冰冷的身体,只有面对她才会恢复应有的温度跟激情。
“去御厨房。”
喜莺很疑惑,“公主为什么要去御厨房?”
“做点宵夜给自己吃。”
“宵夜是什么?”
“就是晚上吃的东西。”
“哦,公主若是想吃东西的话,奴婢让人去御厨房通知一声好了。前庭正举办接风宴,吃的应该是少不了的,一样拿点过来就好了。”
白桃挥手,仰头看了眼绵延不绝的雪幕,“我喜欢自己做。”
其实,她是想要为容天玄做点醒酒汤喝。
今天的场面,他肯定是少不了要喝酒的,他的伤口才刚刚痊愈,必定是不适宜饮酒的。
“公主随我来吧。”
喜莺引路,她手上多了一盏风灯,照在雪地上,晕开一圈橘红色的光晕,摇摇晃晃的,煞是好看。
到了御厨房,里面正忙碌着,见到白桃来了,便特意腾出一小块空间来,供白桃发挥。
白桃取了嫩豆腐、冬笋、鸡蛋跟香菇,挽起袖子来一一收拾妥当了。
因男女大防的关系,御厨房里面留下的基本都是女人,她们虽然在各忙各的,却也不时会悄悄看向这边。
今日都听闻大燕的胧月公主来了方古,却没想到,竟然还会在御厨房见到。
看她洗菜切菜的手法,倒也利落,不大像是第一次做的。
锅烧热了之后,白桃做起醒酒汤来,在白色的烟气之中,一张小脸熏得红彤彤的。
……
圣鸾殿,花思打碎了酒壶。
“好个笨手笨脚的奴才,拉下去杖刑伺候!”
容天玄大喝一声,声音震得殿内的盘龙柱都跟着抖了抖。
很快便有人进殿拖了花思下去。
花思苦着一张脸,委屈的不行。心里也是苦涩的。
安邦侯怔了一下,随即向项煜使了个眼色。
只见御座上的容天玄却忽然摇晃起来,一手撑住额头,峰眉紧蹙着。
“朕喝了不少的酒,若是口出疯言的话,还请诸位大臣事后不要与朕计较。”
近处的安阳侯随即附和道:“皇上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好了,您是一国之主,哪有什么话是您不能说的。”
容天玄缓缓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安邦侯。
安邦侯松垮的脸皮随即堆起假笑来。
“朕在东梁的事情,诸位大臣可能已经听说了。亲征东梁,路遇匪徒,身中冷箭。最后是被东梁的公主阿玉所救,才万幸捡回一条性命。朕在东梁养伤期间,隐姓埋名,见东梁民风淳朴,百姓善良,若不是火烧寨子的事情,也不会对我方古如此的仇恨。”
容天玄站起身来,在圣鸾殿内来回地踱步,“经过朕的调查,火烧寨子,实则是匪徒所为。”
他清冽的眼芒看似不经意地从安邦侯身上掠过。
安邦侯有些坐不住了,不得不灌了自己一杯酒。
看来,该来的终究会来。
没想到容天玄喝了那么多掺有药物的烈酒,如今都可以保持清醒,过去还是小看了他。
容天玄收回视线,接着说道:“随后,朕向东梁女王表明身份,试图化解误会,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众位可有耳闻。”
场面一下尴尬下来,许多人都垂了头去,不敢跟容天玄的目光有所接触。
“安邦侯九子,杀了东梁的族长跟族长夫人。原本朕即将要跟女王冰释前嫌,这下惹得女王大怒,提出了让我方古退兵百里的要求。朕心念方古跟东梁两国百姓,若是打起来的话,必定会使得两国子民难以安居,邃答应了这个要求。可是……”
容天玄皱眉,神情矛盾而痛楚,“答应之后,朕才想到,朕手上,并没有边界守兵的兵权。”
圣鸾殿安静地掉针可闻。
安阳侯适时地叹息一声,看向安邦侯,“大人,你那九子无法无天,竟然连东梁的族长跟夫人都敢杀,陷陛下于两难,这下要如何是好。”
“对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两国打起来吗?到时候,图华若有所动作的话,我们还真吃不消。”安阳侯一派的官员开始附和。
安邦侯站起身来,拱手道:“皇上,既然与东梁女王已经达成了协议,卑职定会退兵,还望陛下不要忧心。”
老狐狸心里清楚,容天玄就是要他交出兵权。
“还是侯爷善解人意。对了,斗九也随着朕一起回来了,不知道要如何处置?”他话里话外都带着威胁的意味,阴险地眯眸,看向安邦侯。
“随陛下处置。”
原本就是个庶子,安邦侯并没有将他保下来的意思,大局面前,还是兵权比较重要。
容天玄并不着急,他知道这头老狐狸难对付。
“斗九在东梁,与广宏族长夫人有染,被族长发现,两人才会大动干戈。斗九也是由于失手,才会杀了二人。不过,斗九为何会出现在东梁?”
容天玄的声音冷若寒霜,殿外的血花飘进来,带来丝丝冷意。
有人已经禁不住,紧拢了下身上的衣衫。
“这,卑职不得而知,那逆子想来恣肆。”
“再恣肆,也是侯爷的儿子。还有,在他杀死族长跟族长夫人之前,东梁死了不少的耕牛,据族中的大夫证实,毒药之中有一味药很稀有,来自北寒之地。”
安邦侯的心脏紧揪着,来自容天玄身上的无形气场,迫得他弯起腰来。
“朕曾经听朝中的几位大臣说过,侯爷的几个儿子,少年时都曾去过北寒之地历练,尤其是嫡长子,还曾学习过药理。难道,那药是……”
“陛下,冤枉!”
安邦侯已是冷汗涔涔,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冤不冤枉,还是请几位大臣专门去调查一下吧。朕也不想冤枉好人,可也不会放过坏人!”
容天玄重新坐回到御座上,通身的气势,彷佛有形,笼在每个人心头。
“陛下,老臣愿意领了这个职,事关方古跟东梁两国百姓的关系,不能草率对待,臣必当竭尽全力!”
安邦侯的脸色不禁更冷了。
就算证据皆以毁了,可若是用了什么计量的话,他这几个儿子,可都保不住了。
虎毒不食子。
安邦侯心头焦灼。
“好,这件事情就交给安阳侯爷来查,一定要给朕查个清楚明白。”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陛下,老臣思虑再三,为证衷心,边界兵权,老臣愿意交出!”
为了精心培养的几个儿子考虑,安邦侯终于做出了让步。
圣鸾殿内的大臣们皆是暗暗吃惊。
不过周旋了几个来回,安邦侯就交出了方古三分之一的兵权。
容天玄好看的唇线缓缓勾起。
忽然,一股腥甜涌上来,他身形摇晃,吐了一口血。
药性发作,他的旧疾复发了。
“陛下!”
庄汝蔓赶紧去扶,看着他唇角挂着的血丝,不禁泪水涟涟。
安阳侯忧心不已,其实早在刚刚,站得最近的他已经感觉到容天玄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了。
可他一直强撑,没有让安邦侯跟他的党羽势力发现,直到拿回了边界兵权,才没能忍住。
“来人,去叫御医来!”
圣鸾殿内一时乱了套。
从御厨房初来,白桃手上提着大大的食盒。
听声音,前庭的接风宴似乎还没有散的样子,依旧是灯火通明。
“喜莺,你派人将这食盒送到陛下的寝宫去。”
喜莺让身后的宫女去办,自己依旧恪尽职守地跟在白桃身后。
虽然已经是深夜,可白桃丝毫都没有睡意,决定四下看看。
喜莺也不拦着她,只是静静地跟在身后,不时提醒她注意雪厚路滑。
来到一处宫室外面,只见里面的主殿灯火绚烂,映在雪地上,非常美丽。
“都跟你说啦,要四个一样的牌才叫炸弹,你怎么就记不住!”
牌!?
炸弹!?
原本是想要离开的白桃,却忽然愣住了,站在原地。
喜莺满眼疑惑地看着她,注意到白桃的视线是望着星斓宫里面,就小声说道:“公主,这里住着的是雅妃。”
“来来来,洗牌!上把我赢了,我还是地主!?”
白桃觉得喧嚣声越来越近,彷佛有人扯着嗓门,面对面的冲她喊话。
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有洗牌的时发出的流畅声响。
据她所知,无论是在哪一国,都没有出现扑克牌这种东西吧?
喜莺见白桃久久不动,又小声说道:“星斓宫里的雅妃性子莫测古灵的很,据说每日都跟宫里面的奴才们玩一种叫‘扑克’的游戏。”
寒气袭来,灌入风袖,白桃身子颤了颤,大步向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