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茶水一饮而尽,将茶盏用力的放回了远处,玉质的器具与大理石接触发出清脆响声,迅速扩散到客厅的各个角落。
“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说罢,我便起身朝外走。
“江欣妍你不用太得意有你后悔的时候。”秦雪燕在我身后大吼道。
我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沿着来时的路继续往前走。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就连最喜欢的秋千架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只是物是人非。
“小姐。”
是管家。
我转头,看见他向我跑来。
我暂时的将秦雪燕给我带来的烦恼抛到了脑后,朝他和煦的笑了笑,“怎么了?”
他头上滚动着汗珠,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事,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朝我笑了笑,汗水流进了皱纹的沟渠,显得更加苍老,“算了,也没什么事,人老了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总觉得今天一别,以后可能再也见到小姐了。”
我心头忽然一热,却还是强压下情绪,维持着笑脸,“不会的,我会回来看您的。”
“好好好,您在外边也要保重身体。”
我朝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再也压不住感伤,眼前骤的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说的没错,这个地方可能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转头看着这座气势恢宏的宅院,明明是暂时取得胜利了,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记得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写道,父母在时还有来路,父母离去了,人生便只剩归途。
“叮铃叮铃。”
手机穆然的响了起来,将我从回忆的深海里拉了出来。
我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小姐,方便说话吗?”
是许久不见得杨秘书。
最近我一直在家休养,公司的事基本上都交给了她和助理。
“方便。”
“小姐,精神病院给我打电话,说病人的情况有所好转,可以去探望,您要去看看吗?”
闻言我先是一愣,而后才想起去年那个满口胡话的疯子。
“要,他现在在哪个医院?”
这个人的身上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很可能是关于我父亲的,我必须调查清楚。
杨秘书报上了一串地址,末了又问,“要不要我跟您一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杨秘书嘱咐道,“那您小心点,他喜怒无常,最好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去探望他。”
“好,我知道了,公司的事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挂了电话,我又回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江宅,便驾车离开。
回忆再美也只是过去的倒带,无法重来,眼下还有血淋淋的现实等着我去面对,所以没那么多功夫伤春悲秋。
精神病院的位置很是偏远,地处A是西南角,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空地,便是宽阔的柏油路。
宾利告别礼拥挤的都市,终于在这里扬眉吐气,我将车窗全部打开,大片的风呼啸而过,头发肆意的舞动,释放着积压在心里的情绪。
潇洒过了头,便会惹来麻烦。
风声盖过了手机铃声,以至于我错过了袁浩宇的短信,等我下车的时候发现,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十三个未接来电。
按照他的性子现在估计已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满世界的找我,我缩了缩脖子赶紧拨了回去。
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你跑哪去了?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
袁浩宇口气不善,那边不知道打翻了什么乒乓作响。
“我出来办点事,手机静音没听见。”
见他不说话,我又软乎乎的撒娇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了。”
半晌,袁浩宇才叹了口气,“早点回来。”
“好。”
我乖巧的应了声,又隔空送了个吻,才把他搞定。
精神病院从外观看与普通医院无异,只是靠近之后会有种莫名的压抑。
“干什么的?”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
“来探望病人。”
“过来登记。”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朝我招了招手。
我在签到本上公正的填着信息,只是到了最后一栏“与探望人的关系”的时候有些为难。
大叔见我犹豫,便开了腔,“小姑娘,没事,不用藏着掖着,老人年纪大了得病很正常。”
我照实说,“他不是我的亲属。”
大叔看了我一眼,发黄的手指在本子上戳了戳,“凡是来的都这么说。”
我沿着他的手指顺着亲属一栏往上看去,只见凡事签字,不管年龄,无论姓氏,无一例外都写得是“朋友。”
原来真的有人连自己的父母都羞于承认。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拿起笔,毫不犹豫的在那一栏里公公正正的写了父亲两个字。
而后在大叔错愕的眼神里将还给了他。
他是旧宅的管家劳苦功高,曾是父亲最信任的人鞠躬尽瘁,无儿无女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我理当照料他直至百年。
不同于普通医院的安静,这里明显是吵闹的。
我走到导医台,报上了杨秘书给我的房间号。
护士在电脑里输入信息,查询里一番后提醒道,“这个病人情况暂时还不稳定,请您先咨询过他的主治医生在去探望。”
“好,请问他的主治医生是在哪?”
护士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岔路口,“左转第二间科室,林大夫。”
“好的,谢谢。”
我沿着走廊往里走,药物混合着各种杂乱的味道,熏得我有些头晕。
“请问林大夫在这里吗?”
我敲了敲门,透过半掩的门缝往里看了看。
“在。”
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朝我挥了挥手。
“你好。”
刚打完招呼还没等我做自我介绍,他便接过了话,“江小姐是吧?杨女士已经打过电话了。”
我点了点头,“现在病人情况怎么样?”
医生从抽屉里翻出了他的病例,递给我,“时好时坏,并不是很稳定,但每天会有段清醒的时间。”
我看见在诊断结论那一栏,赫然写着:过度惊吓,导致精神紊乱。
我指了指这句话,“根据您的诊断,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被惊吓所致?”
“嗯,病人入院之后我们曾对他做过催眠,发现他大脑内部有块区域是被自我封闭的,每当我们企图进一步挖掘的时候,就会遭到他的拼命抵抗,我们两个成年人都几乎控制不住他,要知道人只有在极具惊恐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最强大的一面。”
医生的话让我的心蓦然沉重下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藏在背后的真相会更残忍。
“有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抱歉,这个我也无法确定,那件事对他的伤害太大,他的抵抗心理太强,如果采取强制措施,我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出现意外。”
“不过您放心,医者父母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
“谢谢,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男人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而后指了指表盘,“这个点他该醒了,我陪你去看看他。”
我起身将病例还给他,“好,麻烦了。”
“没事。”
我们两人并排走着,穿过门诊,来到了后面的住院部。
灰白色的墙,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密不透风的模样,让人看起来更加压抑。
“跟紧我,别左右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老实的跟在他的身后。
沿途的病房一个比一个吵,有嘶哑粗糙的老人,也有女人咿咿呀呀的戏腔,甚至还有稚嫩的童音,不同的音调混在一起刺的我耳膜有些发疼。
我余光瞥见有间病房门半掩着,便悄悄地瞥了一眼,却看见了一个绿色的脸正贴在窗户上看着我一动不动。
“啊”吓得我惊叫一声一个趔趄撞上了林医生的后背。
“没事没事,那是个假人,病人的恶作剧而已。”他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背。
受到惊吓后,我再也不敢到处乱看,低着头恨不能将脸埋进衣服里,全程用余光看着林医生的脚后跟走路。
“到了。”
我如释重负的抬起头,走到林医生的旁边,透过玻璃往里面看去。
只见,当时蓬头垢面的男人已经变成了短寸,连胡子也被剃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半个肩膀露在外边,他正斜靠在船上,手里拿着份报纸。
林医生敲了敲门,“0882号,有人来看你了。”
男人听见响声看向了我们,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但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太多。
“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进去后跟他保持一米的安全距离,我在外边等你,如果有什么情况,就按响这个。”
林医生递给了我一个红色的圆纽。
“好。”
我打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我小心翼翼的开口,“您还认识我吗?”
他盯着我的脸,来回看了看,也说话。
让我心里有些发慌,攥着圆形按钮的手也紧了几分。
正当我打算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我,大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