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独属于我的小天地,我卸下了全副武装,靠着白墙缓缓蹲下,痛苦的捂住了脸。
袁浩宇的话像无形的刀,轻而易举的划破了建设多日的防线。
我自嘲的咧了咧嘴角,真是不堪一击。
这一天着实喝了不少酒,胃部因为这场放纵绞痛起来,我苍白着脸,腿打着哆嗦,艰难的从抽屉里找出了药,没有水,就直接将纽扣般大的药片嚼碎,生生吞了下去。
苦混合着涩逼出了眼泪,我使劲咽了两口唾沫,大口的喘息着。
“砰”
我不小心将一盆仙人球从桌子上装了下去,瓷质的花盆应声而碎,泥土混着碎渣四散开来。
“江总,您没事吧?”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助理。
我深吸了口气,嗓子干涩的很,声带颤动带上来一股苦味,“没事。”
“好,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我。”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走远了。
助理的声音将我从悲伤抑郁的氛围中拉了出来,成年人的世界,颓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即便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太阳也会继续东升西落,日夜也会继续交叠更替。
擦干了眼泪,我还需要继续带上面具在金钱的战场上厮杀。
我累了,眼皮开始不听话的下垂,连心脏似乎都跳动的慢了几步。
我仰面躺在床上,空白的天花板以最大包容的姿态接受了狼狈不堪的我。
酒精麻痹了神经,药物抑制住了思绪,这几天来我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黑夜转瞬即逝,偷懒的时光溜走,太阳重新登上舞台,它慷慨的将阳光洒向大地的时候,却独独避开了我。
“江总,有您的信。”
刚刚八点一刻,兢兢业业的助理便出现在了门口。
我不情愿的睁开眼,随手拿了件外衣披上,打着哈欠去开门。
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潦草的字迹,依稀可辨那是我的名字。
“奇怪,这年头竟然还会有人写信。”
我揉了揉眼睛,将信从助理的手中接过来。
助理挠了挠头咕哝道,“确实挺奇怪的,而且上面也没写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我都怀疑邮递小哥送错了。”
尚未彻底睡醒的我,逻辑在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又打了个哈欠,朝助理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去忙吧。”
将门关上,我拿着信回到床上盘膝而坐,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古董”物件。
电子时代,竟然还会用人用信件这么古老的玩意来传递消息,我猜此人不是个老朽就是个无聊的孩童。
我举起它,迎着光看了看,信封并无特别之处,内里装着个明信片大小的东西。
“嘶”
我将它的密封条撕掉,入口处敞开了半指宽的口子,像神秘的藏宝洞,好奇心蠢蠢欲动。
我伸手探了进去,正面又滑又凉,质地比较硬,应该是张照片。
两只手指夹着一角,将它上拉,与此同时,我的心也随之上升,提到了嗓子眼,不安慢慢的扩散进每个细胞。
我将背对着我的照片翻转过来,却被上面的内容刺红了双眼,心脏被裹上了巨石重新扔回了深海,苦涩的液体在不断地冲击着喉咙,几乎抑制不住无边的怒火和怨气。
那张脸,那眉眼,我看了千万遍,描摹了千万遍,早已经刻进了心底,断然不会认错。
照片上,袁浩宇正和长发女人站在一家酒店的大厅,他的手揽着她的腰,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浓情蜜意仿佛要从冰冷的图片上溢出来。
我手捏着照片止不住发抖,眼泪像是廉价的玻璃珠子,大颗的滴落在床上,白色的被单被浸湿了一片。
那把插在胸口的刀,彻底的被推进了心脏的深处。
多天的别扭和希冀在这张照片面前不堪一击,原来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也根本看不透感情。
婚姻是一场可笑的舞台剧,他提前退场,荣光满面,我独留在台上满身狼狈的唱着最后一出独角戏。
是梦,终究要醒,偷来的幸福,终究要还回去。
眼泪流干了,照片的一角也已经被我捏的褶皱的不成样子。
我抬手将它扔进了废纸篓,站起身,活动了活动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有些酸麻的脚腕,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套黑色的西装套裙,给自己换上,坐在梳妆镜面前认真的画起妆来。
画完最后一笔眉,我端详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忽然笑了。
什么是心痛?什么又是绝望?
我只知道,哀莫大于心死。
至于失去?
更是笑话,我从未真正的拥有过,又何谈失去?
过去的几年我瑟缩过,恐慌过,彷徨过,但此时的我无畏无惧。
忽然间,曼妮娇俏的笑声从外边传来,“兴致不错呀。”
我敛起所有的情绪,状若寻常。
她推开门走到我身边,俯身凑过来挑了挑眉,“怎么昨天聚会不错?有艳,遇啊?”
我轻笑了一声,艳,遇倒是有,只不过主角不是我。
“就会瞎说,我要出去一趟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曼妮大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躺,“好,我睡会,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可给我累坏了。”
我看了她一眼,她说这话时正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像振翅的蝴蝶,虽然是抱怨的话,嘴角却扬了起来。
真羡慕。
“好好休息。”
“玩的愉快。”她将被我团成一团的被子抖开,盖在了自己身上,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一副要睡到天昏地暗的架势。
我拿起手包出了门,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带起回响。
我昂着头,阔步走着,风吹起鬓边的碎发,像意气风发的精英女郎,而并非婚姻失意的丧家之犬。
“我正在回去的路上,有事跟你谈。”
我拨通了袁浩宇的电话,声音沉静如水。
“嗯。”
男人似乎刚睡醒,闷闷的应了声,也没有多余的话。
彼此沉默了一会,他才又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一会见。”
“嗯。”
言简意赅。
他挂掉了电话,耳机里传来了机械的忙音。
记得小时候父亲曾告诉我,人生最大的关卡是婚姻,无论贫穷也好,富贵也罢,都会终其一生为这两个字烦恼。
当时我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曾仰起脸天真的问,“他是自己选择的人,自己喜欢的人,不应该甜蜜相爱才是吗?”
父亲摸着我的头,笑着看着远方橙红色的郁金香,“任何东西,在时间的催化下,都会变成带着镣铐的舞蹈,贪心多了就会变成束缚,磨破了血肉就会放手。”
我的婚姻大抵如此,撞得头破血,才知道回头。
真是年少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终人。
初春时节,嫩绿的柳,鹅黄色的芽,浅粉色的花,像是画家的水彩调色盘,左涂右抹中将鲜活的气息洒向人间。
即将驶入林荫小路,我刻意减缓了车速,因为我将告别这个走过无数遍的地方,甚至往后的余生都将对这里退避三舍。
沿路的柏树身姿挺拔,像尽职尽责的卫士,守护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新长得枝叶随风摇摆,婆娑树影将会在炎炎夏日带来一片清凉。
几天没回来,我有些拘谨,掏钥匙的动作异常缓慢,显得有些笨拙。
“哒”
钥匙还未插进锁孔,门便被从里面打开。
袁浩宇穿着蓝色丝绸睡衣,大约是刚洗完澡,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头发滴着水,他背着光,显得整个人黑了不少,像是刚干完农活回来的老爷爷。
“进来吧。”
他侧身给我让开了一套路。
“找我有什么事?”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机器。
他留下一句话便一头扎进了厨房,紧接着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出来,放在茶几上,而后推到了我面前。
“谢谢。”
我感觉喉头有些发粘,吐字有些艰难。
袁浩宇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出声。
我将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可这暖乎乎,甜腻腻的东西虽然暖胃,却无法暖心,虽然甜,却也压不住深入骨髓的苦。
我将空荡荡的杯子推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开口,“我们离婚吧。”
闻言,袁浩宇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将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嘴唇打着颤,死死地盯着我,半晌才开口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
我看着他,毫无惧色,像倒温开水一样,又将这句刻骨钻心的话重复了一遍。
袁浩宇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地喊道,“你休想。”
我并不理会他的暴怒,拿着手包起身,继续说道,“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寄给你。”
“这是房子的钥匙还给你。”我将那个挂着小熊的钥匙放在了桌子上,在空旷的桌子上,它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在我这它却重如千斤。
“保重。”我朝他笑了笑,全程潇洒的不像话。
可就在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眼泪像个叛逆的孩子,不听话的涌进了眼窝。
我摒住了呼吸,抿紧了嘴唇,将气息堵在咽喉,克制着发抖的肩膀让自己看起来优雅如初。
“你不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