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孟子昂。
那目光之中的理解,或许比千万句安慰的话语还要有用。
孟子昂双手捂着面颊,他深吸一口气,把泪水从面上擦干。
他接着讲述:“父亲临走前,告诉我一定要死守秘密,不要把无妄之灾带给任何人。”
“一来没有人相信堂堂储君,竟然会与北蛮子来往,我说了也于事无补;二来怕是我都没机会说出口,就已经被灭口。”
“他让我好好活着,不论如何也要活着,将来如果能遇到解救东陵的人,就把这件事托付给那个人。”
“倘若遇不到,那就更要活得长久一些,只有我活着,才有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说话间,孟子昂深吸几口气,继续道:“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这时,白明微开口了:“孟公子,你的期望是什么?”
孟子昂掷地有声:“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我身为父亲的儿子,自然不会违背祖宗,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所以我不会背弃东陵!”
“但是我要一个公道,为我孟家是十一口人,为那些因为阴谋诡计牺牲的百姓和将士,为所有死在这次算计之中的人讨个公道!”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刘昱究竟是怎样一个财狼虎豹!我要让含冤而死的所有人,可以死而瞑目!”
白明微闻言,缓缓起身。
她拱手,深深拜下:“孟公子这些年,受委屈了。我替孟公子考虑过,维护过的所有人,向孟公子道谢。”
说着,白明微挺直身躯:“孟公子所求,我白明微听到了,我答应孟公子,那一天会到来。”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希望孟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尽量守护更多不该死的人。”
承诺重若千钧,孟子昂听在耳里,却落下了泪水。
他哭了,哭得万分伤心。
却又如释重负。
那么多年孤独的背负着一个秘密,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他却还不能死,哪怕拖着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也不能死。
因为他还背负着父亲的嘱托,背负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重担。
他曾短暂迷失过,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他微小如蝼蚁一般,没有撼山拔岳的力量,阻止不了浩劫的发生。
但是他的坚守,终于迎来一丝光明。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独自于黑暗之中行走。
他再也不是独自一人了。
最后,他说:“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信你。我信你所言不虚。我愿意为你解决江北的水患,但也请你铭记你的诺言,不要背弃它。”
白明微郑重点头,没有更多的言语。
此时此刻,他们好像只是达成了共识。
但他们两都没有料到,正是这个秘密,在今后却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
“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这时,孟子昂再度开口。
白明微开口回应:“孟公子,请说。”
孟子昂握紧拳头,目光坚毅:
“我不想再躲躲藏藏,我要以孟子昂的身份面对世人,我要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阳光下,你能做到么?”
白明微毫不犹豫:“我能。”
孟子昂问她:“你不担心惹火烧身?”
白明微摇头:“从我失去父亲的庇佑那一日起,我每日都如履薄冰,行走在满是荆棘的道路上。多一条荆棘不算多,少一条荆棘不算少。”
孟子昂又道:“我活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必定会遭遇无休止的追杀。”
白明微扬唇:“我武功高,定能护住你。”
听到这里,孟子昂便再未多言。
最后,白明微也说出了她的要求:“国、家、百姓之后,才是你我。”
“我所行之事,会把家国百姓摆在第一位,倘若你的利益与之冲突,我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前者。”
“然而我给你的承诺是,当除了以上的情况,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安全。”
孟子昂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向白明微拜下:“孟子昂甘愿为镇北大将军驱使,只要目标一致,便永不背弃。”
言下之意,倘若白明微与他的初心背道而驰,那么分道扬镳也是迟早的事。
夜幕下,微光里。
两人相视一笑。
孟子昂复又靠了回去,他说:“想要解决水患,必须从源头梳理,黎阳县不是重灾区,且处于下游地界。”
“要是源头问题没解决,就算这里做再多的功夫也没用,还望大将军尽早准备出发,深入灾情严重的区域,方能寻得解决之法。”
白明微回应:“我正有此打算,待与九殿下汇合后,便会即刻动身前往。”
“孟公子较为熟悉江北的情况,还请孟公子制定出一条路线,到时候我们按照孟公子提供的路线走。”
孟子昂却摇摇头:“就在这一年当中,江北的河道改变太多,这些地方我并未完全掌握,所以我已经不熟悉江北的情况了。”
白明微道:“倘若孟公子担心的是这点,那没有什么问题,从灾民口中听说河道曾被改动这件事之后,我便着人去绘制江北最新的水文图,想必再过几日,新的水文图便会送到我们手中。”
孟子昂不由再度震惊:“今日/你甚至连江北情况究竟有多糟糕都没有掌握清楚,才过去几个时辰,你便想到绘制新的水文图了?”
白明微笑道:“未雨绸缪,不是么?到时候与水文图一起送来的,还有江北最新的灾情。一切就都仰仗孟公子了。”
孟子昂闻言,很是震惊,却也郑重点头:“既然我们有言在先,我便会尽己所能,还请镇北大将军不必担心。”
白明微颔首:“好。”
顿了顿,她再度开口:“孟公子,我已经为你准备了房间,大夫就在房里等着,还请你移居客房。”
“待九殿下与我们汇合,队伍便要启程,只有孟公子养好身子,才能经受得住长途跋涉之苦。”
孟子昂点头:“多谢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笑了笑,随即离开了柴房。
就在她走后,一名护卫走了进来:“孟公子,属下名唤白霄,乃白府的亲信护卫,奉镇北大将军之命,与灰灰一同护卫您。”
他的话音刚落,小灰灰窜出来,跳到孟子昂肩膀上,冲孟子昂露出大白牙。
可见小家伙很兴奋。
孟子昂道:“尽量别触碰我,也别触碰可能沾了我的汗水的东西,还有茶杯碗筷这些,都要避免。”
白霄应下:“是,公子。”
孟子昂起身,晃悠悠地走着:“带路吧。”
白霄在前头提着灯笼,引着孟子昂前往客房。
这一夜,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白明微与孟子昂的谈话,进行得顺利而平静。
然而此事的后劲,却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