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几轮巨大的采砂船停在江中,江水流淌,映出粼粼月色。
“我给船上的人想了个故事。”
两个人坐在江滩边的红帐篷里,避风赏景,等着老板把烧烤端上来。
“白天他们采砂,晚上,要比现在还晚,等我们这些吃大排档的都走了,都收摊了,他们就会从船舱里出来,饮酒乐甚,诵明月之诗,扣舷而歌,歌窈窕之章。”
庄周直乐,接道:“驾一叶之扁舟,抱明月而长终。”
毛非也开心,他肆意畅想:“他们其实是穿越而来的,古人来到我们现在的世界肯定一脸懵逼,于是也安心在采砂船上做活儿,白天捞沙子,晚上就举头思故乡。”
庄周等了等,没等到后文,催到:“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然后他们和我们一样一天天过日子...”毛非握拳捶手心,“不对,然后他们不会变老,从前是送人渡江的船夫,后来是捕鱼人,现在是采砂工。也许将来会沿江而下,去大海,或者逆流而上,消失在唐古拉山脉深处,叫人再也找不到。”
庄周笑着看他:“这么喜欢编故事,去网站上开个账号写小说吧。”
“我不行,我就只能这么说说,一个字儿都写不出来的。”毛非把袖口卷起来,为即将到来的撸串儿做准备,“小裴哥才叫会编故事,跌宕起伏扑朔迷离,而且一定会死人,情杀,仇杀,自杀,死了还不要人安宁,掘坟,鞭\/尸,大卸八块喂狗吃。有时候他一边调酒一边跟我瞎扯皮,我都会发自肺腑地感慨---这个男人不能惹。”
正说完,围裙小妹两手端四个托盘过来了,洒满了孜然粉的肉串和蔬菜简直要香到江对岸去,庄周和毛非都伸手帮忙,又要了一瓶雪碧分着喝,在热气袅袅中迫不及待地先各撸三大串,油花葱花沾到嘴巴子上,爽翻。
“好吃吗?”毛非问,“你要是心里嫌弃的话,不用勉强。”
“不嫌,为什么会嫌,”庄周失笑,“又把我带入你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了么?”
毛非嘴巴动个不停,这串鸡爪肉厚丰满,烤得软烂入味,骨头只需嗦一嗦就能剔出来,他忙得没空接话,边吐骨头边拿起一串递给庄周,“唔唔”地催他尝尝。
软糯带筋的一大口,实在太满足,再来一口快乐水,毛非爽得飘飘乎,快要羽化而登仙。
他说:“你比小说里的还要会。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背地里看过好多撩汉集锦?你知道吗,你从上到下就是一个大写的情场高手,我都怀疑你会不会是骗我的,你肯定不止一个前任吧?”
“嗯,叫你看出来了,”庄周拿纸为他拂去掉在前大襟的油渣子,笑道,“其实有五个。”
毛非哽住,这不明摆着是在暗嘲他么!
他佯装发怒:“庄周,你把天聊死了你。”
那模样太有意思,一边脸蛋被塞得鼓起,眼睛瞪老大,一手拿雪碧一手握串串,哪怕是江里捕食虾米的小鱼都比他有气势。
庄周讨饶:“怪我。你重新起头,我这回好好聊。”
毛非舒坦了,撸完一串才道:“能说么,你为什么和前任分手了?”
庄周沉吟片刻:“用你编故事的脑洞猜猜看?”
“唔...他像小裴哥说的那样,你太好了,但是他喜欢洪世贤?”
庄周被逗笑:“不是。”
“那...他是双\/性恋,他又喜欢女人,你受不了?”
“也不是。”
其实毛非心里大一堆靠谱不靠谱的猜测,不敢说,怕过分,他犹豫道:“他也是某家公子哥,刚毕业就被家里接回去,安排商业婚姻?”
“不是的,他是孤儿。”庄周说,“小时候被他养父母领养,小县城里,不算富裕。”
毛非有点傻,不想猜了:“那你直接说嘛,到底为什么分手了?”
围裙小妹又来端盘上菜,毛非趁机往庄周身边挪挪,方便听故事。
上的是金黄小馒头配乳酪,庄周夹起一个慢慢吃,说:“非非,你会因为什么原因分手?”
毛非不用思考:“没完没了的吵架,动不动就冷战,骗我,不亲我,不让我抱,还嫌我话多,反正就是,总让我伤心我就要分手了。”
说罢嫌不够,补充到:“你知道分手之前,可能有时候还会时不时的喜欢他,等靠着这点时不时的喜欢都将就不下去的时候,就真的要分手了。”
庄周轻轻莞尔:“嗯,我知道,其实我就是你说的这种,将就不下去了。”
毛非想催,又怕揭人伤口。
他把他手上的小馒头夹走,蘸了蘸乳酪,又还给他:“这样吃。”
庄周笑起来,一口吃掉。
他回忆道:“你不是说你很讨厌作虫,被作得有心理阴影么?”
毛非“嗯”一声。
“我也是这样,我们分手是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他的无理取闹。看一个人好不好,我认为不是看他能有多好,而是看他可以有多坏。有一天他坏到让我无法原谅,我们就分手了。”
毛非望着他,磕巴道:“是、是怎么了?”
“其实...也不全是他的问题,我们刚在一起时他独立上进,很刻苦也很乐观,后来渐渐对我有越来越重的怨气。”
“为什么?是你对他不好吗?”
庄周看着毛非,唇角抿着一点笑,他问:“还记得我说我去美国读书是没有一分钱的么?”
毛非赶忙点头:“记得,你说是锻炼。”
“不是的,是我跟家里出柜,把我爸妈气得没法了。我哥先出,他被拍到搂着男人上车,回家就被我爸一顿家法伺候,我看我爸累得够呛,该是没力气再抽我,于是我就往我哥旁边一跪,跟着招供了。”
毛非惊讶地顾不上吃:“虽然但是,那什么,我比较好奇你哥是什么反应,当场再吐一口血吗?”
庄周笑道:“那倒没有,他玩伴多的是,男的女的都有,只是恰好这次倒霉被拍到了,他其实根本不在乎。”
“果然豪门有八卦,幸亏你没有你哥哥那么会玩儿,不然...不然我肯定不答应你。”
“是么?”庄周笑得有点坏,“我是不玩,不是不会玩。”
毛非干巴巴地喝一口雪碧:“那我---”
“我可以把玩法儿全都用在你一个人身上。”庄周打断他,故意道,“更何况,是谁先忍不住买了兔女郎?”
如果此时换个人这样讲,换成朱铭,或者旁边那桌的大金链子,再把灯光、晚风、月色、江水的加持力度提升两倍,效果也绝对没有这么震撼。
颜刑逼供。
毛非深觉自己依旧是个外貌协会的,还是他有奇妙的处男心理,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是越看越对胃口,简直了不得。
他扁嘴道:“你还说不说了?”
庄周给他剥锡纸羊排,问:“你还听么?”
“当然听!哪有故事讲一半就坑了的,要遭人打负分的。”
“不是一个好故事,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很闹心。”
庄周顿了顿,接上出柜继续道:“我爸本身对我不乐意继承赤巢就不大开心,他希望我能学成归来后和我哥一起领导赤巢,这一下气得恨不得让我在美国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回来求他。”
毛非疑惑:“你爸妈不给你钱了,那你哥哥也不管你么?”
“不管,他乐着呢,嘴巴坏得很,让我不到卖身不要找他。”
毛非“嘁”道:“你们俩彼此彼此好么。”
庄周喂他一口韭菜:“补补。”
还上杆子了还,毛非张嘴叼走,口齿不清道:“你也补补,年纪都这么大了。”
来上粉丝生蚝的围裙小妹听见此话后忍不住嘴闲,笑话毛非胡说八道。
毛非好气,撒气道:“你糟心的前任,快,怎么折腾你了。”
“他啊...他知道原来我是庄赫州的儿子,原来我们可以不用过得这么穷之后,就总是哭闹。从一开始的劝我服软,到后来的大吵大闹。我也想过为了他跟我爸道歉,或者找我哥,之后我也确实打电话给我爸妈了,但是他们要我回去相亲结婚。那次他哭得几乎要晕过去,我们的邻居吓坏了,以为我家暴他,还报了警,这才让他停下来,在警察要拷走我的时候出面澄清,把我救回来。”
毛非又听入神了,磕巴道:“他、他不想努力了?”
庄周催他一句“快吃”,接着回忆道:“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贵,我要打几份工存钱也不一定买得起,我心里难受,他也不高兴,在那半年里我们闹别扭的次数比之前两年都要多。”
毛非抓住重点:“你是什么时候让他知道你是你爸爸的儿子的?”
“本科毕业的时候,我们大一认识,大二在一起,临近本科毕业时我们俩一致决定考研。那时我哥飞美国,招呼不打就来看我,撞了个正着。”
庄周想起见面时姜以勉盯着庄穆看呆的眼神,在那一刻,未来一年半将近两年的无休止折磨全都酝酿在那一刻的眼神里。
姜以勉维持了一顿饭的镇定,两人回到租房之后,发生了第一次爆发。
姜以勉恨庄周瞒着他,骗他,让他跟着勤工俭学两年,住在公寓楼,搭地铁上学上班,没有多少休闲和娱乐,更消费不起旅游度假。
庄周叹息道:“他就像忘记了那两年我们互相依靠,知道可以同甘之后,就再也无法忍受一丁半点的共苦。”
毛非带入自己去幻想,如果是他,他喃喃道:“如果是我,我也会很生气,毕竟你又不是啥太子爷,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他的口头禅就是‘等我们有钱了就去这样那样’...我也有私心吧,我爸妈过年都不让我回家,我不想用家里的钱,我就算告诉他我是谁,我也给不了他有钱的生活。而且,和他一起怀着点希望规划未来的生活,我其实感觉挺满足的。”
毛非嘟起嘴:“听着好气哦...你干嘛,故意让我吃醋么?”
“不气,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庄周说罢笑道,“吃醋了?”
又给他拿一份生蚝:“补补。”
毛非不接他的,自己拿,不要他喂:“他叫什么名字?”
庄周逗他:“忘了。”
毛非瞪他:“你猜我信吗!”
庄周说:“行,来交换,也让我醋一口。”
“你醋啥?”
“就问你...那五个前任,哪个是白月光?”
毛非“嘿”一声挤兑他:“你还知道白月光?”
“知道,说吧。”
毛非有点那啥:“......白月光不是前任,是我室友,我没能把他掰弯。”
庄周稍微有点服气:“合着被你喜欢过的已经增加到六人了?”
毛非更有点那啥:“前任是喜欢,白月光是好喜欢。”
庄周忍不住笑出来:“行吧,我醋了,他叫什么?”
“我先问的,你先说。”
庄周依着他:“姜以勉,生姜,以为,勉励。”
毛非“哦”道:“陈祈,陈皮糖,祈...祈祷那个祈。”
“陈祈。”庄周小声重复道,又问,“现在还好喜欢他?”
“没有!”毛非忙澄清,“他有男朋友了,我不喜欢他了已经!”
庄周“啊?”地失笑:“男朋友?他不是...他没被你掰弯,被别人掰弯了?”
毛非又嘟嘴:“嗯。”
“嗯”完吃生蚝,肉肥味美,粉丝是一绝,毛非立刻就被安抚妥当了,伸手再拿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