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一走进病院,那股独有的压抑氛围扑面而来。
雪白的地板,空荡的走廊,两旁的窗户用铁栏杆焊死,昏昏沉沉。
接待我的是个圆脸小护士,我报出姚文娟的姓名后,她领着我去病房。
因为姚文娟一发病就会动手伤人,医院强制要求,必须要住单人间。
为此,每月高昂的医疗费,也令我捉襟见肘。
“吱呀”一声,护士推开门。
“进去吧,病人就在里面。”
我走进门内。
只见一个枯瘦的女人呆坐在窗前,双眼无焦距地望着窗外。
她看上去憔悴得像年过六旬,头发花白凌乱,遮住了半边脸。
这副模样,可怜又可恨。
掩下复杂的心绪,我轻轻走到她身边。
姚文娟就像失聪一样,纹丝不动,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旧书包。
凑近去听,只听她喃喃,“我儿放学了……他该回家了……”
我不由得鼻尖发酸,深深呼吸,胸腔里都是苦涩。
算算时间,最近正是林宴白的祭日。
每到这日子附近,她就会糊涂得很厉害,天天嚷嚷着,说读高中的林宴白要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她死气沉沉的眼睛转动几下,然后聚焦到我的身上。
下一秒,姚文娟突然暴起,眨眼就朝我冲了过来。
她将我死死抵在墙上,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枯枝般的双手直接扼住我的喉咙。
“扫把星……狐狸精!还我儿子!”
我被撞得眼冒金星,肺里因为缺氧疼得快要炸开!
“咳咳……”
我不停咳嗽,喉咙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发出粗重的嗬嗬声。
闻声而来的护士见到这幅场面,大声呵斥,“姚文娟!快松手!”
兵荒马乱间,很快,一针镇静剂迅速推进了姚文娟的臂内。
药效很快起效,老妇人僵硬地松开手,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被护士扶着坐下。
在药物的影响下,姚文娟陷入了恹恹的消极情绪中。
她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护士劝我,“谈小姐,你还是走吧。孕妇和强攻击性的病人相处,出了事谁也负不了责任……”
费力喘匀呼吸,我摆摆手,“谢谢,我还好。”
见我执着,护士也不再劝阻,但出于保险,还是用束身带将姚文娟绑在了床上。
望着跟粽子一样裹在床板上的老妇人,我抿了抿唇,从包里拿出了手机。
毕竟,这才是我来的根本原因。
我翻找到拷贝的视频,指尖在播放键上方停顿。
“姚姨,”我许久不曾喊过这个称呼,“看在宴白的份上,我来了。你好好看清楚,即便疯了,也别把你的儿子忘了。”
看她仍旧不理不睬的样子,我一轻触,画面与声音同时响起——
镜头先是晃动了几下,像是拍摄者在调整位置。
左上角显示的日期,赫然是林宴白去何家做家教的前一天。
很快,林宴白的脸凑近镜头,他齐齿一笑,像有清澄的阳光洒在他脸庞上。
看到儿子的脸,姚文娟眼里发光,颤巍巍地喊,“宴白,我的儿!”
视频里,坐在椅子上的大男生仿佛心有灵犀一样,也喊了一声“妈”。
“妈,这次的家教费给得很足。等工资我就给您换个新电视,您就不用天天拍雪花屏了……”
絮絮说完,他莞尔一笑,腼腆地说,“小梦,剩下的费用就给你买设计用的工具,你就不必低声下气去借别人的。虽然我还不买不起最好的,但很快,别人有的你也一定能有……”
他深深看了一眼屏幕,仿佛和我们面对面一样,温柔的声音一如既往。
“妈,我知道您对小梦一直有误会,其实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我希望您能放下成见,试着接纳她。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想我们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说到这里,林宴白没有再说下去。他翘唇笑了笑,碎发遮住了星子般的双眸。
他的每一个字,都充斥着对未来的期待,对生活的盼望。
他也做梦都没想到,这会成为他留在世上的绝命书。
即使我之前已经看过一遍,如今再放,还是闷得险些喘不过气。
而身旁的姚文娟,早在看到一半的时候,泣不成声。
安静的病房里,老妇人佝偻着,哭得伤心。
她撕心裂肺地喊,“宴白,妈妈错了,妈妈错了啊!”
哀伤的悲鸣在阴冷的病房盘旋。
我肩头沉甸甸的,仿佛被千斤重的担子压着。
林宴白最爱的两个女人,斗了七年,落到今天这地步。
许久之后,姚文娟才停下了悲泣。
她涣散的目光在我高隆的肚子上停了一瞬,瞬间恢复清醒。
张了张嘴,她犹豫了半天,似是咬牙做出了决定。
“好孩子,你过来,”她冲我招手。
“孩子,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六年前的那个孩子……”